纪录片《特摄之神~舞台背后》（三）

纪录片《“特摄之神”圆谷英二~奥特曼诞生的舞台背后~》，进度到了昭和二十九年，就是一九五四年。东宝正在进行一项极密的新作电影企划，暗号叫作G作品。

当时是绝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G作品当然指的是《哥吉拉》。不过我提醒一点，G作品的这个G，不是哥吉拉的G，纯属巧合纯属巧合。在哥吉拉这个名字决定前，企划的代号就已经叫G作品了，取的是技安的意思，啊不对是巨型的意思。

G作品诞生的关键有两个基本点。第一，为什么会有G作品，这片里直接把这跳过了，因为老实说的确说出来不算好听，在这个片子的场合下没必要专门说出来。回答是因为前面有个片中途流产了，G作品就是个填坑用的，是个紧急赶工出来应对档期的影片。第二，G作品的方针和路线是怎么来的，有两项，一个是美帝前一年拍了个电影《两万噚来的野兽》，另一个是这年三月美帝搞了个大新闻，这里只提起了后者。美帝搞的大新闻，指的是在印尼东北方向的比基尼环礁上做氢弹实验，玩脱了，大批大批的日本人也中枪受到核污染。片子流产的事、美帝那个电影的事、和氢弹实验的事，详细的描述可以看《圆谷百一十年史》第二十一回。

当时的媒体还没能明确分清白氢弹和原子弹，你看上面这截图里读卖新闻上写的还是原子弹。又或者我黑心往另一方面想，可能就是故意的，因为虽然原子弹威力不如氢弹，但这个字眼对于当时战后不满九年的日本人来说太刺眼了，搞大新闻有效果啊。顺便说一点，其实见过很多人也潜意识默认哥吉拉生于原子弹实验，而影片中的哥吉拉设定是氢弹实验后诞生的，海报上直接就写的“氢弹大怪兽”。

东宝的“黄金三重奏”，指田中友幸制片人、本多猪四郎监督、圆谷英二特技监督，我的私货称呼直接叫东宝御三家。《哥吉拉》诞生前两年，这个三人组已经有过正式的合作历程了（《圆谷百一十年史》第二十回）。到圆谷英二在电影方面的遗作上映为止的十七年间，东宝黄金三重奏合作向世间推出的作品达到二十四部。

---

田中友幸制片人身为G作品的直接企划者，脑子里联想到的影片主要是那个《两万噚来的野兽》，圆谷英二这边有点不一样。说起这种巨型生物的电影，他的初恋是《金刚》呀。当年第一次看到这个电影时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是犯了病把原片的胶卷搞到手，宅在屋子里一帧一帧地琢磨了的（《圆谷百一十年史》第十一回）。

所以一说制作巨型生物的电影，圆谷英二想这个可是想了好多年了，这个同样是《圆谷百一十年史》第二十一回中有梳理过，我在这里再多说几句。最早圆谷英二自己的脑洞是，有只巨鲸在东京上岸了会怎么样，后来他在松竹时期结交的熟人，脚本家佃血秋提起过自己的另一个脑洞，如果有只大章鱼袭击海船会怎么样。好了，于是圆谷英二再结合了一下，一只巨型章鱼袭击捕鲸船会怎么样？所以如果圆谷英二真自己做了企划者，就没有《哥吉拉》了，如果有也会是《大章鱼》。

这里中野昭庆特技监督又出场了，让他来讲讲当年大章鱼的事其实很有意思的，因为当年整个圆谷组里最不了解哥吉拉相关事项的明明就属他了。不了解到什么地步，以后我们的正传连载讲到中野监督个人的故事还要再来说的，就是刚来时连《哥吉拉》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一被问到是一脸懵逼样的，结果当今的老爷子说得头头是道来了一出反差萌。

无论是《金刚》还是拍大章鱼，最难的问题之一都是太耗时。因为当时洋人那边传来的惯用手法是逐帧摄影，这是圆谷英二一帧一帧琢磨《金刚》的胶卷的成果结论，过了二十年的《两万噚来的野兽》也是这样。逐帧摄影跟动画的原理本质是同一回事，放在《金刚》这片的例子上就是用那个大猩猩玩偶，摆一个动作，拍摄下一帧，再把动作稍微变动一点点，再一帧，反复循环直至完成所有镜头，所以《金刚》的制作耗时七年。所以人穿进人偶服里来扮演生物的想法才终于诞生了，这也不过是发明家圆谷英二一生中多样成果中的一个。

但是有一条，人亲自上阵来演动物这个创意的最原始动机终究还是由于时间不够，虽然动起来也的确比用玩偶的逐帧摄影自然，但是不意味着逐帧摄影就完全不好要弃用。以前我们也说到过这个，就算《哥吉拉》本身的制作现场也造了逐帧摄影用的玩偶，最终上映版本中使用了逐帧摄影的镜头，比如哥吉拉撕咬日本电视台的电波塔那段。我强调过的圆谷英二不拘一格的理念向来是主张有奶便是娘，不对，是只要能抓到老鼠的猫便是好猫，他那句“常创造新的东西，才是特摄”就是用来给无数后人卸去枷锁的。

抛开别的发明，光说影视用的特殊技术这方面，也是以后正篇的连载要试图一点一滴说清楚的，圆谷英二脑洞出来的那些花样。这些点子到现在的时代，大体上无非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随着科技仪器发展已经不再用了的，一类是到现在观念中已经属于理所当然的最基本事项的。但两类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存在感低，因为意识不到在当时意味着什么了，会觉得没什么多了不起的，甚至觉得这跟圆谷英二能有什么关系。但越是觉得好像理所当然，越是体现出其影响度之大、扩散度之广，人穿上衣服来演生物这点就属于这类之一。由于东映发扬的结果，甚至出现大量观众潜意识中以为，皮套人就是特摄的定义，这样的渗透效果。而这样也使得其他更多精华的特殊摄影技术的存在感更低了，反倒也算是个大大滴杯具。

---

能训奥特曼的神，那张照片流传得够广了，顺便来看看同一个神的另一个称号，下面这张是能训哥吉拉的神：

以《哥吉拉》的成功为契机，圆谷英二在世人眼中的身份从一个普通的摄影技师一转成了导演的性质，东宝冠予他一个特殊的导演称号，特殊技术的监督，“特技监督”。然后整个圆谷组在东宝砧摄影所里，也终于能得到符合他们贡献的待遇了，再到东宝特摄电影出口世界引起轰动，又被媒体吹成特摄之神，这些就都是我们以前曾经老生常谈的事件了。

本来从战争片到灾难片再到科幻片等等，东宝特摄电影在企划和制作时并没有特别有意识地考虑到儿童观众。但越来越明显地，尤其进入六十年代后随着名声越来越响，东宝要求的产量越来越多，是个人就能发现，这些超现实的题材，以及用特殊摄影技术实现的超现实的影像画面，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更是高。这样一来经营的方向也就往小孩子那边偏了，但是经营这比较宏观的方面我们这里现在反正也没空说，以后再说。光说圆谷英二这边，他的恋童癖老毛病当然就又犯了，平时对任何影像的演出，也变成总要考虑一下小孩子可能是什么感想再下决断（第十章最后一节《恋童癖圆谷英二》）。从此他就有一个死原则，残酷的场景绝对不能拍，为什么，孩子会受刺激的。“我们要给孩子的是梦想，不是刺激。”

出血的场景不拍，中野监督再次提到这点。可以察觉到，如果是圆谷英二亲自在制作前线挂帅的片子，对血这种东西把关非常之严格，别说是喷血，就像怪兽张开血盆大口这样的镜头也是极力控制。比如哥吉拉，如果回想圆谷英二还在世的时期哥吉拉见血的场景，至少我第一个想到的反而是那个。初代《奥特曼》第十一集《谜之恐龙基地》，按放映顺序是第十集，登场的吉拉斯，那个外形是哥吉拉稍加改造来的，演员也直接用的圆谷组的大明星中岛春雄。这只被奥特曼撕扯掉了围脖后，怎么看怎么是哥吉拉的吉拉斯，在剧中最后吐血而亡了。于是特技监督高野宏一当然就被训了，后来再让奥特曼用八裂光轮把第二代雷德王分尸的时候，就学乖了有注意这点。

溺爱孩子到这种程度是不是过分了，这问题我们以前已经提出过现在就不再讨论了，不过圆谷英二逝世后这样的原则立刻崩溃了倒是真的。现在访谈让中野监督来讲这方面的事，其实说起来，后来圆谷老爹逝世后，中野就任第三代本家特技监督的时代，这小子趁老师不在了自己也拍过喷血的哥吉拉。同时期在圆谷制片厂那边，因现场严重缺人手而找来赶鸭子上架的新人临时工小林正夫，连一只血淋淋的泰罗奥特曼也搞出来了。

---

中野监督还顺便又侃了一回同在东宝的“世界的圆谷”和“世界的黑泽”的故事。

每回中野监督最津津乐道的便是他自己的那句名言，这个故事同样可以参照第五章《你们有天皇，我们还有天神呢》。圆谷组和黑泽组的照明班都是出了名的电力需求量极大，每回如果两个剧组同时开工，东宝砧摄影所的保险丝是铁定要熔断的，所以两个剧组背后就常为各自的监督争夺电力资源，跟小学生吵架似的。黑泽监督外号叫天皇嘛，黑泽组的助监督就喊，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忍着，我们这边可是有天皇！中野当时身为圆谷组的助监督，便喊回去一句，混账，你们有天皇，我们还有天神呢！说起来上面这张截图，第一眼看上去长成一个样的两人，同样构图的拼接版我当初还提案作为第五章的封面图呢，但是没有尺寸够大的图于是作罢了，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仰仗编辑大人决定的封面。

日本电影市场在顾客规模方面的黄金期走过巅峰后，进入六十年代开始了挡不住的下坡路，造成这一现象的关键原因是电视机开始大幅普及，这也是第二章和第三章中强调过的宏观趋势。

电视机大幅普及的一个催化剂是一九五九年，当时昭和天皇的皇太子的婚礼，八卦岛国的民众关心度特别特别高。还有一点这里没提到，就是一九六〇年，日本的国产彩电第一次大批投入市场了。圆谷英二的反应呢，当然是老毛病继续犯啦，买买买！一直站在新潮最前沿的时髦老爹圆谷英二，十分安定地在电视机这种玩意儿刚出来，价格还贵成狗时就立刻买了，并且信心满满地断言：“下面电视的时代要来了！”

所以对于圆谷英二这样性格的人，一旦有条件就迅速杀向电视业界是必然的轨迹，至于性质上适合不适合我们这里现在先不做多余的展开了。第七章第二节也说到过的，大儿子圆谷一，在东京放送电视台开播那年就进去当员工了；二儿子圆谷臯，之后更是在富士电视台公司刚设立但离电视台正式开播还有一年的时候，也进去工作了，这些背后全是老爹搞的鬼。走到这一步，下一步当然是观众们常识的事了，圆谷特技制片厂正式成立。

到这里算是进入我在Anitama还没怎么写过的阶段了，最近一次写圆谷制片厂成立以后的故事也已经是五年前了，这回终于可以多写些新内容了，我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