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寺山修司与动画漫画界（十三）

笔者多次在前文提到过园子温，感觉不出一篇题外话来介绍园子温也是不行了。本篇着重介绍受到寺山修司影响的园子温。

就在今年，首部园子温的人物纪录片《园子温这种生物》上映了，估计很多朋友在上海电影节已经观看过了。导演大岛新在该片记录了园子温整个2015年的创作活动，他评价道：园子温身上蕴含着一种可能性，有望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世界基准。此片正是对这样一个有着稀世才能的珍奇生物的记录。

要说2015年日本影坛最刷存在感的导演是谁？那必定是园子温无疑了。在去年一年里，园子温高产如那啥，连连拍出《新宿天鹅》、《爱与和平》、《真实魔鬼游戏》、《我们都是超能力者！电影版》、《悄然之星》，然而每一部良莠不齐引发不少的争议，园子温的老粉丝也开始骂他这几年为了迎合商业不费余力。圆导表示并不在意，他说他并不会看自己拍完的作品，如果不好看就继续拍呗，没准就好看了。真是个痞子。

“我是寺山的转世”

要找一个适合的年龄看寺山修司的作品是非常重要的。13岁，这是一个童年即将要消逝的时期，这意味着成人世界的秘密将要被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发现，1961年出生的园子温在这个年纪看了《抛下书本上街去》。园子温看这部作品的时候正值学生运动后期，“革命”的口号已经响遍全国。“它是多么反叛，多么挑衅，多么出格。”园子温这么评价这部作品。13岁，对园子温来说是一个拐点，对寺山修司也是个拐点——那年他母亲追着美军将校去了北九州，并将寺山修司寄放在青森市经营电影院的亲戚家。

《离家出走的建议》封面

笔者之前也提到电影史学家四方田犬彦对寺山修司的评论：“他是劝青少年离家出走和近亲相奸的危险煽动家。”园子温做到了这句评价的前半部分，17岁的园子温读了寺山修司的《离家出走的建议》后就离家出走了，而且仅仅只是为了奔向大都市东京、和女孩子做爱、摆脱处男身。在园子温后来选出的推荐书目中，寺山修司的《写给青少年的自杀学入门》赫赫在列，这本书讲述有关自杀的学问、死亡的记录。寺山修司十分关注青年运动，他还煽动青少年去拍摄电影，他拍了一个《青少年电影入门》的短片，这个短片其实有三部，分别以红、绿、蓝滤镜各为一部，在上映时是三台放映机同时播映，诡异地配以中国民乐。当然了，他认为青少年入门电影要冲动，冲动要以性为首。

《青少年电影入门》三合一屏放映版

园子温在17岁时又干了一件寺山修司在这个年纪干过的事：他写了几首诗歌投稿到 《現代詩手帖》、《ユリイカ》等杂志，并且在这一年也写出了他的诗歌成名作《夜晚的杀意》。园子温在和大岛渚的对谈中谈到，在他写诗歌发表的时候，现代诗和俳句都已经是变得很无聊的东西了。但当他读到寺山的诗，寺山在诗歌里面开辟了新的方法论，让他不断的扪心自问。原本他并没有拍电影的想法，却从寺山修司的诗歌受到感染，自然而然地开始拍电影。实际上，在写诗这一点上，寺山修司和园子温都受到过一个人的影响——意大利导演、诗人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帕索里尼见证了罗马最黑暗的一面，最早是以诗人在文坛上成名，他最广为人知的电影作品便是《索多玛的120天》，这位毁誉参半的大师在拍完这部作品之后便被人残忍杀害，这部极度扭曲的、让全世界影坛愕然的禁片似乎是提前留给世人的黑色遗嘱。（注：在维基百科里的资料显示的是园子温开始写诗的年龄是17岁，然而在园子温和大岛渚的对谈中他却说是19岁，不知是哪一方出错。）不管怎么说，“自大”的园子温确实是越来越向寺山修司靠拢了，后来他还“狂言”道：

我是寺山的转世。

除此之外，很多人不知道园子温还有点了一个画画的技能。20岁的时候，园子温就已经在漫画杂志《月刊漫画ガロ》，后来他还出版过自己的绘本《Love&Peace》以及举办画展。23岁的时候，园子温终于拿出了他的电影处女作《园子温就是我！》。

园子温的绘本内页。

一代电影粉皮

80年代，大部分日本的文艺青年都为一个数值疯狂——8mm，这是一个电影胶片的规格，相比于35mm标准宽度的胶片，超8毫米胶片是为了方便拍摄而设计。在那个胶片剪辑成本远比录像带剪辑成本低的时代，超8胶片摄影机这种轻便的拍摄工具受到许多并没有太多资本的青年人追崇。1977年，日本的匹亚电影节（PIA Film Festival）开始举办，意在鼓励独立电影的发展、挖掘和培养新的有才能的电影人，日本新浪潮导演大岛渚鼎力支持。这也激发了青年们的创作热情，许多独立电影人便是通过这个渠道渐渐成为商业电影的大腕，《哪啊哪啊神去村》的导演矢口史靖便是在年轻时明确盘算着通过参加这个电影节的竞赛去赌一把进入电影界，这个电影节又被戏称为“小成本导演孵化器”。这个电影节至今还在举办。今年的香港国际电影节和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都有举办日本“疯狂8mm”主题展映，其中就包括园子温的几部早期作品。在这里的电影青年都把青春最冲动的时光记录在此，藐视电影界的现成教条，成了亚洲独立电影的一股狂热之风。

园子温进入法政大学就读没多久就退学了，开始热衷于8mm电影拍摄，他的处女作《园子温就是我！》便在1986年入选了匹亚电影节，在这部影片里，园子温像疯子一样的演出让人印象深刻。这部作品有如回应了寺山修司对青少年的那些煽动。当然，他也终于在这部电影里实现了他在东京撩妹的愿望。作为剖析自己的电影，园子温在片中的这些疯狂的行为都把自己的性冲动、脑内骚动的变态想法、以及自身的孤独暴露得一览无遗。

《园子温就是我》剧照。

园子温在1986年入选匹亚电影节的《男之花道》就更有意思了，园子温甚至在公众场合被人追赶、裸奔，和“敌人”进行中二至极的“决战”，街头的人们看到此状惊讶至极——这种现场“羞耻Play”有如《抛下书本上街去》的街头戏码！在充满朋克的躁动之后，平静下来便是园子温在家里的画面，此处又出现了寺山修司最喜爱的两个元素：时钟和母亲。多年之后的园子温谈起这些私人至极的作品也不得不害羞起来。

真正让园子温在业界扬名的是他1990年上映的第一部16mm电影《自行车叹息》，在日本票房十分成功，也让他受到了日本文艺界的青睐，荒木经惟、横尾忠则、吉本芭娜娜等人盛赞。

园子温热爱着那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因为那时正值日本新浪潮电影运动——受到五十年代欧洲新浪潮电影运动的影响而蔚然成风，日本的暴力美学电影也在那个时候出现，日本三大新浪潮导演便是大岛渚、吉田喜重、筱田正浩。除了寺山修司，园子温同样热爱着大岛渚、今村昌平、吉田喜重的作品。当然了，六七十年代日本还有青年运动，然而在相对平和的九十年代，园子温以诗人的身份也去参加了一场有运动性质的街头诗歌表演，这场表演名为“东京GAGAGA”，用诗来向日本社会发出怒吼，并且获得巨大的社会反响。

参加“东京GAGAGA”的园子温。

园子温这种生物

90年代间，园子温一直在拍独立电影，逐渐受到诸多外国电影界的注意。直到1999年，园子温作为文化厅新晋艺术家在外研修员去美国留学。这次留学就好像镀金一样，一下子成了商业影坛的宠儿。即使如此，园子温一直没有丢掉他的独立风格。2000年，园子温和摄影师荒木经惟、舞蹈家磨赤儿、时装界大拿荒川真一郎合作，一同炮制了一部半剧情片半纪录片的爱情电影《现生现身》，这种跨界可谓绝无仅有。

2001年开始，园子温开始和电影公司联手，推出了一部带有强烈作家性的Cult电影《自杀俱乐部》，这部作品讲述的是震惊社会的一连串集体自杀事件，展现了园子温的暴力美学。该故事还在次年推出了漫画版，执笔漫画的正是后来画出名作《荔枝☆光之俱乐部》的古屋兔丸。古屋兔丸还在园子温后来的两部名作《纪子的餐桌》（该片与《自杀俱乐部》合为两部曲）、《爱的曝光》有过客串出演。

古屋兔丸在twitter贴出的照片：年轻的园子温和26岁的古屋兔丸（https://twitter.com/usamarus2001/status/688665994307305472）

从此之后，园子温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在2005年的作品《神秘马戏团》中，不仅自编自导，还担任配乐和摄影，内容充满血腥暴力和乱伦，震惊日外。2011年10月23日，园子温和他的现任妻子神乐坂惠结婚，神乐坂惠在当年就参演了园子温导演的《冰冷热带鱼》、《恋之罪》。而作为导演，一向对演员要求严格的园子温经常让神乐坂惠担任重要角色，也最喜欢让他老婆在自己的片子里NTR自己（这什么心态啊……）。

古屋兔丸画的《现生现身》海报

荒木经惟拍摄的神乐坂惠，当然，即使是好朋友园子温的妻子，也为她拍摄了大量的十八禁绳缚相片。绳缚几乎是荒木经惟最常用的题材。

值得一提的2012年1月14日上映的《庸才》，这是园子温改编自古谷实的同名漫画的作品。园子温在改编玩这部作品的剧本的时候，恰逢遇上了“3.11”日本大地震，便灵机一动对这个故事加入了“3.11”地震的背景，对漫画的结局也大作修改，可以说是对时事反应最为快速的电影之一。2013年9月28日上映的《地狱为何恶劣》描写了一群电影热血青年为了拍摄自己满意的电影不惜深入黑帮，也回忆了园子温自己最初拍电影的那段时光。而园子温近几年在国内社交网络有了更高的谈论热度是因为《我们都是超能力者！》和《真实魔鬼游戏》这两部作品，前者卖弄软色情恶趣味搞笑，后者卖弄血腥猎奇噱头。园子温到底是不是向商业折服了，笔者不做出评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许多知名导演，包括园子温，包括寺山修司，都经历了剑走偏锋的早期，或许谁在内敛期谁能沉得住气，心怀城府而面露阴笑，并且散发出毫不内敛的个人气息，谁就是影史赢家。寺山修司之所以说“我的职业是寺山修司”、园子温之所以说“我是寺山的转世”的缘由也不言而喻。

《地狱为何恶劣》剧照。

去年十月，园子温在东京电影节接受国内媒体的采访，当记者提到园子温曾经说过自己是寺山修司的“转世”，并问他觉得寺山修司对他自己、如今的日本电影界，以及整个日本电影史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园子温对后两者的回答是寺山修司对日本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印证了笔者在本杂谈第一篇的个人经历；而对前者，园子温的回答是：“在我的青年时期，他的作品对我的影响非常大，不过现在我可能已经‘摆脱’他了。但也可以说我作品中的某个角落存在着‘寺山元素’，这也不是我刻意制造的，只是或许他对于我的影响已经深入到我体内。”（注：该资料来自新浪娱乐）

真不愧是自称寺山修司的转世的男人。

园子温在2016年香港国际电影节《男之花道》上映现场，笔者拍的场照。好吧说了这么多笔者只是想炫耀自己和园子温几乎零距离的接触罢了，没机会拿签名好可惜！

PS：关于寺山修司和动画漫画界，笔者还知道一些零碎的信息，但远未能成文。对于笔者来说，寺山修司的宇宙探索是条漫漫长路，我希望我以后还能通过不断学习续写这篇文章，也许不是最近，但有缘再见！原谅笔者无耻地敲下这几个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