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特系列通鉴╳本家特摄列传（三十四）

第三十四章 圆谷英二何以后继无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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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迪迦奥特曼》开始高野宏一继承英二老爹的监修一职，挑起奥特系列制作现场大旗的时代，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体制和风气的复兴。不过与六十年代后期老爹和七十年代初一哥镇场子的时代相比，我们可以发现制作现场的状况仍然有两个最大的差异点。

第一个差异点是制作班底的归属之处。高野也做监修，也用特技监督，也执行正式的本篇和特殊技术两班平行分业体制，但是高野领军的那个时代下制作现场的实际班底，跟老爹和一哥领导下的班底相比，性质上、来源上、归属上已经不同了。这就要再次关联到我们以前已经点清楚过的，老爹的时代人员从哪里来，一哥的时代人员又从哪里来，然后到二十多年后高野总领前线的时期，又有什么已经发生变化了。以前已经说过一点的东西，我们还可以换个更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说。如果把一个企业看作一个政权，一个王朝，一个帝国，在这里前线的制作人员整个阵容，尤其是技术人员，相当于是什么呢，是政府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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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在位的时代，当时整个影视界是实行摄影所体制的时代，简单说就是有专属人员制度和师徒传承制度。再往大了说整个社会下对于企业这个概念的观念，当时就是这样的，公司是一个大家庭，成员一定是要具有长期性和专属性的，所以公司叫作会社。日本作为一个华夏文化圈内的国，虽然自加改造后有扭曲的成分也不少，但他的很多基础性观念在整个民众层的渗透，根本不比号称正统的对岸这边差，家国天下的观念非常强。说穿了日本怎么走进近代的，为什么幕府倒了，为什么千年架空的天皇终于能得权，然后才能搞维新。这个过程中尊王攘夷观念起到的作用太大了，我们这里现在不扯太远，正好《东映与周日早间 六十六年的系谱》第二回提过一点点。

所以在那样的时代具体到圆谷制片厂身上，比作一个王朝相当于什么情况呢，整个帝国的统治阶级几乎都是英二老爹亲手带出来的。他亲手教育的弟子，加上敬仰他的人格魅力而愿意跟着干的年轻人，还有慕他的名来学艺练级的，这整体是一个紧密绑在一起的集团。这时的氛围是，我们愿意跟着你干，所以他们属于亲信性质的人才。这帮人相当于什么，宗室或功臣或外戚，宗室要封王，功臣要封侯，外戚要封官，三根柱子在支撑着王朝大厦。

老爹亲信的弟子，或是圆谷研究所出身的，或是东宝圆谷组的，或是双重的，比如有川贞昌啊、高野宏一啊、金城哲夫啊这样的人，就相当于是宗室。一哥从血缘关系上讲，我们知道他是老爹的亲儿子了，但在这里他不属于类似宗室一派的人物，跟饭岛敏宏啊、实相寺昭雄啊这类，东京放送电视台派来的人一路，相当于外戚。然后其他老爹找来的，或是有点养子味道的，却又不属于宗室弟子出身的，相当于功臣派，像川上景司啊、的场徹啊、野长濑三摩地啊这样的。

职务职位还相当于是能世袭的。首先，公司制作一个什么作品，在其中你担任这个职务，他担任那个职务。后来制作完成了，公司再制作下一个新作品，你还是担任这个职务，他还是担任那个职务。这是作品层面的浅层世袭，总是同一群人在一起干，他那个协调性就越来越强。不像现在的世界可以一年一换，甚至一季度一换的，实在要是长年不换人，那只是因为穷得没人。

这么一直下去，你不可能长生不老永远干对吧，所以肿么办呢，以后你的弟子来接着干。管英二老爹叫老爹的原因之一其实也可以有这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有一天你退了也可以你的弟子接任，再以后总有一天又能轮到弟子的弟子，深层世袭。这就是我们很久以前说过的，监督传助监督，摄影技师传摄影助手，照明技师传照明助手，省略号。相互是平行的，一个职位就相当于一个爵位，而这些平行的爵位最早的受封者，又全都是英二老爹的弟子，全出自老爹。

比如老爹是初代特技监督，圆谷组的首席摄影技师是有川贞昌，有川下面还有一大排摄影助手，比方摄影班的二把手是富冈素敬。后来有川不是就任第二代特技监督了嘛，这个相当于什么，老爹的嫡长子，是大宗。那富冈他没有继承特技监督，他以后干什么，接着当摄影技师，这就是小宗。现代环境下的中国人，要是对大宗小宗概念已经没印象，那也不要紧。看对岸冻鳗看多了，总会接触到本家和分家的概念，大致的意思差不太多。

还记得以前放过好几次的那张，圆谷英二传承下来的系谱示意图吗。同样像我们以前已经说过好多回的，大宗的特技监督传了四代，这就是一例。其他还可以有很多的，再比如特美监督传了五代，特效技师传了三代等等。

因此实际上整个大形势，老爹领导圆谷制片厂的时代，相当于什么情况，它是种贵族政治。这是从东宝时代起就经过几十年，已经完全完备的，然后照搬到圆谷制片厂的，整个宏观业界都在普遍实行的方式。并且又因为老爹在这个专业领域的确是造诣太高，个人威望太强，于是这个方式在这里发挥得不能再更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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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七十年代，老爹不在了，到了一哥领导圆谷制片厂的时代，这时变成什么样了呢。我们说过一哥已经在以外包为主了，他这个外包有两个特点，第一是成批成批的外包，第二是靠人脉。微观上，公司自身的方面，因为从老爹晚年到他离世这段时期，大批大批的人才走了，圆谷制片厂自己没人了。宏观上，整个行业的方面，又因为电影业界经历了一次大崩盘。再宏观一点，到整体的企业就业形势方面，这时大量的企业惯例啊、行规啊正在逐步瓦解，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再更宏观的宏观，到日本这个国家层面，我们在番外篇最终回中也涉及到几句了，日本的最高速最黄金的经济增长期已经结束了。

一哥的主要靠外包来集合人才，不是说缺什么人了于是我去外面一个个找，跟不同领域的技术者一个个谈，然后一个个签合同，达成一个个外包工作的委托，凑成一个临时的制作阵容，等工作完成了就地解散。而是成批的外包，外包对象几乎都不是自由职业者，不用一个个谈，是谈一次然后来一窝。外包对象是个整体，比如东宝，这还有个好处就是他们原本就是协同合作的，比起零散凑成的剧组、完工就能解散的剧组，这帮人不知道有多靠谱。

老爹时代的氛围是我们愿意跟着你干，一哥时代的氛围是我们愿意帮你忙。靠一哥以前在东宝圆谷组打工，以及在电视台工作，以及后来在圆谷制片厂作品的现场，所积累下的经验和威望以及人脉，其实这时制作现场的人，大多还是老爹时代那些老熟人，只是变成外包性质了。然后他们这帮人照样是自成一个整体，还是紧密的一个集团，还是自己内部有自己的一套规律。一哥时期的形势，相当于由过去的贵族政治，转变成一种士族政治。

再到一哥人也没了，连人脉也不足的皐接了盘，他在位的这二十多年中，我们说过他主要就两种选择。要么就靠零散且临时的外包，要么就只好把制作业务给停下来，靠吃奥特系列的版权费养着圆谷制片厂度日了，日子不好过，要闷声发大财。临时要拍片，那肯定缺人，这才会去外面找。找人也是一个个分散地谈，谈完组成的队伍也是临时的，没什么合作经历的，等委托工作干完了也会解散的。再也没有什么长期专属性质，再也没有什么传承教育的环境，再也没有什么世代紧密的团体。这时的形势就形成类似于庶族政治了，人才是零散的，以个体为单位的，寒门直接提拔，提上来也是一代限定。

社会上离婚都如喝水睡觉一般了，企业的世界也早已变成跳槽如呼吸空气的状态，往小了说剧组由一群打临工的，仿佛乌合之众的人员组成，也才是这时的正常状态。老爹时代的氛围是我们愿意跟着你干，一哥时代的氛围是我们愿意帮你忙，那经过皐时代后就是什么模样了，是我们冲着工资来的。也是人类社会最本真的实态了，你给一分钱我干一分活，明算账没太多感情可谈的，为什么要谈感情。本来整个宏观下的行业也就是往这个方向走的，不过有一哥那样能力的人在这个具体小环境里顶上了一把，于是搞出了个过渡期而已。高野扛起大旗的时代，就正是接续皐时代后的这种相当于庶族政治的形势，虽然高野自己并不是名义上的王朝最高首脑，实质身份只相当于周公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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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出工一方出钱，这个听起来确实很合理公平。从贵族政治一步步到庶族政治，根据过去学校里的教科书带给我们的应试经验，这风向是不是完全属于一种历史的进步啊。那我们就不说优点缺点吧，因为对于某一方面的优点对于另一方面可以秒变缺点，我们只来说说相对于以前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这个形势有什么特点。

最突出的一条，终究是松散，散漫，责任心和荣誉感的缺失。我们以前已经说过，从老爹到皐的时代，这个情况是一点点加重的，这个趋势逆不了的。高野搞点工作重塑了凝聚力，治了标他治不了本。有监修，叫特技监督，用两班体制，但本质终究已经变成纯粹的临工剧组。上下不能一体，集团不能紧密，利益并非一致，协调性必定差一截。专属制没有了，工作心态必定差一截。师徒制没有了，手艺技术也要差一截。

如果比作纸面文案的层面，这种时代，知识见闻已经是可以看个书、上个网、翻翻什么百科，就能迅速得来的东西了。而要把体系融汇贯通，并且真的建立起自己的见解，要修养品性，却是要花好多年到一辈子甚至几代人传承沉淀下来的。你是个情报员，还是个翻译员，还是个介绍员，还是个研究员，这不是情报量的差别，是自身思考量和时间量的积淀差距。这就是为什么说，高野即使作出整顿，也难以彻底恢复现场态势，何况我们目前为止还只是一直在说制作现场，还没扩展到经营层面上去。

庶族不像贵族和士族的最大的地方在于，庶族是没有靠山的。放这里就是，随时拍片就随时从零散处招人，然后拍完片发完钱随时会解散，这个环境下制作阵容是待遇是没有保障的。庶族是孤身拼搏的人才，有了这一顿不保下一顿，有了这一代不保下一代。所以庶族出身的官员肿么办，相对来说他缺少安全感，就需要相互制造靠山。抱团取暖，往下一步是拉帮结派，再往下一步就搞党争。集团松散，利益不一致，所以你看庶族政治环境下最容易出汉奸。不像世家大族，轻易容许了外来侵略他很有可能就过不下去了，所以他们必须在同样的旗帜下形成紧密的集团。而庶族的流动性最强，因为有奶便是娘啊，换了老板照样打临工，换了朝廷照样拿俸禄。家国天下有何用，不过是书本上的教条守则，只要开一条道就行了，比如传说中的考试然后当官。我们寒门庶族摇身一变能捞钱的那么一条道，只要你不给赌上，那皇亲军阀望族自是不必说，流贼胡虏鞑子都无所谓，科举考什么和怎么考我也不管，反正我都称你叫得民心者得天下，叫倾心打汉化补丁，叫顺应历史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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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是明白这个形势下的特点和利弊的，之前的皐同样明白，因为皐总裁在当年紧急登位之初，还饱受过缺乏亲信集团和人脉的辛苦。所以从皐总裁到高野董事，一直也在有意培养形成公司专属的人才，而不是随时接活随时到处跑打临工的自由职业者。

当然他俩具体的方针还有分歧，皐认为圆谷制片厂确实没必要自己保持有影视制作业务的机能，要紧的是军机处里的人得是自己的亲信。制作部什么的可以撤掉，还能省经费提高公司的利润率，要拍片时这方面的人员用临时工倒是应该的。高野则比较执著，尤其多次强调，自己想发掘能够把技术传承并发扬下去的新兴人才。所以制作部不但要存在，而且还开两个，一个特殊技术的一个本篇的，高野拉上满田穧一起做了部长。他们俩立场不同，皐毕竟终究是当年就没在制作现场摸爬滚打的人，站在了一个纯粹的经营者立场上，来作出最有利的判断。从这点上来说，高野注重技术和人才培育的方针，根底想法则是比起皐更像个英二老爹的亲儿子。

像江藤直行啊、右田昌万啊，这样纯粹的文官是皐网罗在自己身边，然后提拔的例子。高野则是两方都有，但武官也就是现场的技术者居多，比如大冈新一和八木毅，北浦嗣巳也能算半个，是大冈发掘高野培育过的。文官当然也不漏，还有笈田雅人和涩谷浩康，都是高野挖掘或培育的人才这条线上的。再加老爹的时代就一路同甘共苦过来的老哥们，像佐川和夫和铃木清之类，严格来说满田同样属于这类的。这样一来，就能在即使早已没有了当年老爹的“特摄之神”这个名声的光环的情况下，也尽可能地培养起属于圆谷制片厂自己的一支人才队伍，尽量树立起一个目标和利益能够一致的紧密集团。

哪怕到高野临被开除出圆谷制片厂，赶回老家前的一两年，他还在琢磨着在圆谷制片厂内部组建一个公司专属的，研究开发并实践最新锐最尖端电脑成像技术的团队，圆谷电脑成像室。这个圆谷电脑成像室在高野离开后五年，也继续在圆谷制片厂发挥了作用。在第二期平成奥特系列中，成为圆谷制片厂在制作前线的一个自身专属主力，硬资本，直到TYO攫取公司后大手一挥将其整个解散掉。

但是绝大部分的现场制作阵容，的的确确还是零散的自由职业者聚起来，逆流而上是改变不了大环境的。不管你临时雇人家委托工作多少次，委托得频繁到对于人家来说，成了常客似的，本质他们也还是临时工，而不是专属人员，更没有技艺的传承系统。为什么说人员的实际归属问题所形成的，高野时代相对于老爹和一哥时代的这一差异，成为助长两班体制和特技监督最终消失的一个要因呢，因为这个松散度大幅降低了监督对现场的控制力。尤其是对技术要求高的特技监督，特殊技术的本质在于技术性，靠的是个整体素质过硬的团队，所以当年老爹才着重致力于到处挖人才育人才，这里同样对应第十二章中说过的矢岛信男回忆圆谷英二时提到的这点。

更简单的比方，固定的将军长期率领和训练的一队亲军，和朝廷临时派个新将军来直接带着就出征的军队，或是紧急招募后立刻就上前线的兵，那个战斗力当然比不了。在专属性和传承性都断掉的大环境下，以自由职业者四处打临工为主所组成的剧组里，特殊技术班的专业性大打折扣。专业性一旦丧失，也就意味着实行两班体制的核心理由会丧失。那两班体制很大程度上就成形式了，就只能靠次要理由撑着继续存在，比如能省点时间能确保制作日程的进展。以后等科学继续发展了，电脑的给你省时效果更好了，就会连次要理由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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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另一方面，这种松散性倒还是反过来，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维持力，回光返照似的。我们知道当年老爹逝世的时候，意味着一大批人也就跟着离开了，一哥逝世的时候，也意味着又一帮子人就这样撤了。因为那个时代他们存在这样的紧密团体，来一个就能一起出现，走一个也能一起散去。而松散期的臯去世的时候，已经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了，高野离开的时候，也不会大规模出现这种情况。后来高野走了，但他留下的人和体制当时都还在。还存在监修，还称呼特技监督，也还使用两班体制，圆谷电脑成像室同样也稳得不行，还在发育期，没有立即就崩盘。

虽然除了高野以外的监修，基本上也已经抛弃掉技术者身份这个资格要求了。如果我们回溯接近当初圆谷英二本意的“监修”一职，一哥以后确实符合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资格的也就两个人，一个高野，一个大冈，连满田都不够，其他人就更不提了。高野最后是在公司内部的政治斗争中结束生涯的。我们现在虽然拿王朝打过公司的比方，但毕竟不是真的帝国政治，对待高野这样的人不可能像对张居正那样，等到人家咽气了再找家族去搞总清算。所以高野是注定要被搞下来的，不过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说的事。

高野走的时候，因而毅然决然也跟着隐退，从此不再出山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老哥们佐川和夫特技监督。这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家伙，他们的背影就像是拉下了又一个时代的帷幕，这或许是特摄的世界时隔三十多年发生的，自圆谷英二离世以来的又一划时代事件。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高野宏一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屏幕上，以及佐川和夫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在屏幕上，也是同一集。圆谷英二的直系弟子中，因为三十年代出生的人数最多，所以这号称特殊摄影技术者人才大爆发的一代人。以这件事为界，这代人之中诞生的特技监督，最后剩下的两人也终于全部退出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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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回预告】

由两班转向一班的初级阶段，是两个监督转为一个监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