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百万销量行列

四、进取之1974——1979

从1969年到1973年，这五年可算作《Champion》的早期创业阶段。整体来看，先是四平八稳，后来奋起突击，销量从创刊号的21万册，上升到50万册。业界都认为它要在50万册的关卡徘徊上三年五载了，孰料1974年，《Champion》的销量竟然一下子跃升到了100万册。这是怎么回事呢？

70年代《Champion》封面。

说来诸位或许不信，1974年将《Champion》捧上高台的，除了《怪医黑杰克》发力外，还有一部极其“无德无品”，号称超贱、超变态的低格调漫画——《搞怪警官》（がきデカ，又译《小鬼警察》）。它的作者山上龙彦——等等，这个名字里还有段故事。咱们先来掰掰：

长寿漫画《乌龙派出所》，大家都耳熟能详了吧。它的问世本身就够乌龙的。其作者秋本治，一开始是想做动画，在龙之子做了两年后才转职去画漫画。期间，《Champion》上有一位名叫“山上龙彦(山上たつひこ)”的漫画家，创作了搞笑漫画《搞怪警官》，有力地挑战了赤塚不二夫的地位。秋本治十分喜欢看这部漫画，灵机一动，便山寨了“山上龙彦”，给自己取了个乍一看难分彼此的笔名“山止龙彦(山止たつひこ)”。然后用这个山寨笔名，创作了《乌龙派出所》的最初十几回。不少读者没细看，把“康帅傅”当成了“康师傅”，以为山上龙彦在《周刊少年Jump》开了另一个警察题材的漫画，纷纷转场来看。而正牌的山上龙彦，这时已是《Champion》的大腕级漫画家，一看自己被“康帅傅”侵权了，大怒之下，告到了法庭，法官裁决《Jump》败诉，必须改掉山寨的笔名。于是《乌龙派出所》的作者署名才变成了“秋本治”。

最早的《乌龙派出所》前几卷单行本名字是山止たつひこ。

——嗯，书归正传。被秋本治用“山止龙彦”山寨过的“山上龙彦”——乃70年代漫坛的一位怪才。他的本职工作起初是专出贷本漫画的光伸书房的编辑，眼见投稿来的不少作品质量太次，不禁心头火大，索性自己拎笔画了起来。1965年，凭借在日之丸文库《影别册》上发表的《秘密指令0》，正式出道成为漫画家。此后，他专注于SF和恐怖漫画，《二人の救世主》、《光る風》等是他早期的代表作。

然而，SF和恐怖漫画领域已是名家辈出，要想超越前辈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山上龙彦细思之下，决定换跑道，改画搞笑漫画。1972年，《喜剧新思想大系》开始连载，这标志着他从此摈弃严肃内容，专心致志干起了插科打诨、逗趣找乐的“勾当”。

《搞怪警官》的彩图。

此一时期，各大少年漫周刊中，仅《Champion》尚无叫得响的搞笑漫画。《Champion》的主编壁村耐三多么渴望有一支笔能点中读者的笑穴，让他们也能像看《天才傻瓜》、《无能老爸》、《根性青蛙》那样开怀大笑啊！在如山的稿件中，他看中了山上龙彦的新作《搞怪警官》（がきデカ）。不过，这部作品实在是太另类了，成败难料。壁村耐三考虑再三，拍板决定，赌了！这一拍板，70年代恶搞漫画成就第一的“巨作”，伴随一片怪笑和淫笑声横空出世了。

《搞怪警官》的主角自称日本首个少年警官，自我感觉极好，实则又矮又矬，只有二头身高，长着一张难看的婴儿肥大脸。他利用暑假到警察学校上学，整个课堂和警校被他搅得遍地狼藉，老师和同学们都遭了老罪。后来他稀里糊涂地当起了警察，戴着顶和傻瓜正相配的警帽，系一根红白领带，见到人就怀疑是犯罪分子，喊打喊杀，所到之处轻则鸡飞狗跳、重则天翻地覆。各种令人笑歪嘴的夸张事件，随着这位二货加二流子警官的东荡西杀而相继出炉了……

《搞怪警官》的标志性动作。

《搞怪警官》继承了此前所有搞笑漫画的特点，同时又有所创新。痴呆型主角和逗哏型配角分工明确，主角负责“搞”和“闹”，配角负责“捧”和“受”。不过他们的恶搞口味之重，绝非其他同类作品可比。少年警官极致淫贱下流，经常连内裤都不穿，光着个屁股活蹦乱跳。漫画中只要性别是“母的”，包括非人类在内，都成为他性骚扰的对象。偷窥、偷女性内衣裤都还只算小事，比这更严重的黄段子和暴露画面密集出现，而且不加任何掩饰，在生殖器、胯下、屁眼上“出彩”，是最惯用的噱头。可笑的是，如此胡搞，竟然没招来什么批评。因为漫画里的人物造型，特别是主角，当真太丑陋了（少数女生除外），任谁看了那些暴露的下体，都生不出欲望，只有嗤嗤的贱笑。《无耻学园》加《厕所博士》再乘以“二”，即是对这部漫画的总结。

《搞怪警官》以极度另类的癫狂搞笑，为《Champion》招徕了巨大人气，令其读者群急速暴增，销量很快就达至百万高度。主角撅起屁股，两手做手枪状，嘴里碎念“死刑！”的诙谐模样，是彼时孩子们最常模仿的姿势。此作不但风靡一时，而且影响深远，秋本治、江口寿史、臼井仪人等都受到重度“污染”，这才有了日后的《乌龙派出所》、《前进！海盗！》、《蜡笔小新》等搞笑杰作。

《搞怪警官》漫画内页彩图。

一般而言，少年漫画大多正邪分明，善恶一目了然。不过，少数以邪派人物为主角、所谓暗黑风格的漫画，某些时候也颇受读者欢迎。例如古贺新一的《黑暗法师》（エコエコアザラク，又译《暗夜天使》）和藤子不二雄A的《黑色商会变奇郎》（ブラック商会変奇郎，又译《神奇魔童》）。它们在70年代为《Champion》做出了常规漫画力不能及的贡献。

古贺新一是又一位因手塚治虫的影响，而投身该行业的漫画家。他主要通过自学的方式习画，苦练了三四年后，于1957年上京，以短篇贷本作品《影なき犯人》出道。由于当时贷本漫画较少怪奇恐怖漫画，古贺新一觉得在这方面使力出头容易些，便专攻魔幻恐怖路线，果然被他闯出一条路来，成为与楳图一雄并列称雄的“双鬼”之一。

《黑暗法师》单行本封面。

《黑暗法师》是一代暗黑系名作，不但漫画长期连载，1995年、1996年和2006年还被搬上大银幕。2003年古贺新一亲自担任导演，将其改编为24集电视剧，在中学生人群里一度尽人皆知，拥趸众多。故事从私立圣华高中所发生的学生神秘自杀事件开始，伴随自杀阴影的，是校园内出现的神秘方阵，学生们纷纷谣传学校受到诅咒。高材生丈人对这一连串离奇事件展开调查，发现奇怪的方阵是来历不明的转学生黑井美沙所布。丈人对美沙起了疑心，经过一番周旋、交手，他发现黑井美沙的真实身份是擅长驾驭黑魔法的女巫，方阵很可能是召唤恶魔露西弗降世的仪式。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事实竟大大出乎丈人的意料……此一事件过后，黑井美沙就以黑暗法师的身份，运用黑魔法，展开一系列令人恐惧的惩戒行动。

这部漫画的名字“エコエコアザラク”看上去挺古怪，其实，它是魔女宗典礼圣歌所唱的咒文。女主角黑井美沙神秘、知性，长发飘飘、容貌姣好，可惜面善心狠、手段毒辣，念咒施法毫不留情。虽然被她打击的人大都该死，但出于恐怖漫画的需要，个个死状和被折磨的样子皆惨不忍睹，令人观之心胆俱颤。漫画后期，可能是恐怖过了头的缘故，又渐渐地加入滑稽情节。就好比爱吃辣者口味有重有轻，热衷恐怖者亦分重度轻度，搞笑支线尽管使《黑暗法师》流失了一部分铁杆“恐粉”，却引来了大批口味中轻度的中学生，为常葆人气打下了坚实基础。

《黑暗法师》漫画内页。

同一时期，藤子不二雄A的《黑色商会变奇郎》，在画风的翳黑、故事的邪恶上，亦不逊于《黑暗法师》。前文笔者介绍过，藤子A专走阴郁路线，人设怪诞丑陋、剧情森冷凛冽，带有强烈的Cult色彩，《变奇郎》更是个中翘楚。在东京新宿区，中学生变奇郎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但平时以一个普通学生的面目出现，毫不起眼。他的爷爷经营着一家古董店“变奇堂”，店内陈列大量稀有文物。这些文物中，有一件神奇的道具——可以拍摄物体残留影像的“残像照相机”。变奇郎利用照相机和魔力，暗中从事跟踪偷拍、敲诈勒索的勾当，并采用恐吓、威逼等卑劣手段惩罚作恶者。不明就里的人，对这个面戴黑眼罩、身披黑斗篷的敲诈者恨之入骨。但实际上，变奇郎敲诈来的钱，全部都捐给了慈善团体……

《变奇郎》连载之时，《哆啦A梦》正如日方中。总是乐于助人、开朗善良的机器猫，和奸诈多变、狡猾阴损的变奇郎，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时尚有不少读者还不知道藤子不二雄是两个人，见同一署名的作品，反差竟如此之大，纷纷致信《Champion》编辑部，询问怎么回事。编辑部只好回复他们，去买本《漫画之路》看吧！可能也是受此影响，《黑色商会变奇郎》只连载了一年多就停止了，合计23话。

藤子不二雄A的《黑色商会变奇郎》。

有暗必有光，光影之间斑斓交错。翻过阴霾沉晦的一页，请让明媚的阳光照进心底。看，漫画家石井勇巳驾驶着他的《750骑士》（750ライダー），带着对青春的美好期许、对生活的无限憧憬，向少年们飞驰而来。

石井勇巳这个名字对中国读者来说很陌生，但他有一位助手，在中国漫迷耳中如春雷轰隆，这位助手名叫——安达充！此外，石井勇巳还是日本足球漫画的开山者，他在《周刊少年Sunday》1969年第7期～1970年第45期连载的《去死吧！！眼泪》（くたばれ!!涙くん）中，第一次大篇幅展现足球运动。尽管足球在这部实为爱情漫画的作品里并非第一主线，却已为日后足球漫画大热做好了铺垫。石井的漫画多以青春、热血为主，格调昂扬向上、画风爽朗明快，《750骑士》是其代表作，从1975年第40期始，在《Champion》连载达十年之久，单行本发行了50卷。

《750骑士》单行本封面。

漫画名中的“750”，指的是当时最拉风的本田CB 750 FOUR摩托车。石井大概是本田的拥趸，漫画中出现的摩托车品牌，本田压倒性地占据上风。CB系列是本田的重心车系，1969年推出第一台车，迅疾冲击了欧洲的豪华摩托市场，无数西方人被这东方激情所打动。750是CB第一代的经典款，号称“永远骑不坏的750”，退役时被评为世界十大摩托车之三，是每位摩托车手“只要拥有，夫复何求”的梦幻之车。主人公早川光的坐骑，就是一部如豹般敏捷、如虎般威猛的750。他就读于龙堂学园高中二年级，经常骑摩托车来上课，由于相貌英俊，再配以“银鞍白马”，使他看上去风姿卓越，成为众多女生心中的“摩托王子”。可是老师们却视早川为眼中钉，经常因为骑摩托上学这件事处罚他。早川光也不以为意，只管与爱车逍遥自在，直到暴走族“ブラック・ベアー”的大头目出现，他的人生才被改变。

CB 750 FOUR摩托车。

六七十年代的日本，有部分小年轻，很受美国嬉皮士的感染，蔑视传统、废弃道德，有意识地远离主流社会，以另类刺激的生活方式，表达对现实社会的叛逆，暴走族即是其中一类人。跑车虽买不起，但经济能力只要不太差，拥有拉风的摩托车大部分人都能实现。早川光通过打工，买下了心仪的750，他出众的外表和出位的行为，就像一匹耀眼的狼，给他带来了赞赏，也惹来了麻烦。地下赛车集团的头目，执意要“教训”一下风头正劲的早川，提出进行摩托对决。这位头目车技一级棒，起初极力跟早川作对。后来他们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成为了亲密伙伴。头目教会了早川很多做人处事的道理，早川也在车友们的帮助下，成长了起来。

漫画连载初期，故事基本围绕着挑战、赛车、与校园恶势力的争斗进行，主角随时都在危险和死亡边缘徘徊。如果一直这样，这部作品也称不上“青春主旋律漫画”了。石井作品的一大特点，是健康向上的因子一定会占上风，他通常都以展现火热人生的故事作为主线，而后辅以一项运动作为支线。因此，渐渐地，爱情、友情转为了《750骑士》的重头戏，作品的基调也迅速变得充满了阳光活力，朝气蓬勃。从漫画各卷的封面，也能看出这点变化。早期封面全以摩托车和车手为主，喧腾着青春的狂傲与不羁。中后期封面则悉数变成了生活化场景，温馨淳朴。满溢着小资情调的日常生活，占到了作品四分之三的篇幅。夏天、约会、初吻、沙滩、喝咖啡、兄弟谈心等，普通日子里点点滴滴的温暖美好，被石井用最细腻的笔触缓缓讲述。人性的光辉之美，被闪亮地融于漫画之中。负责逗乐的矮个子野崎顺平、早川“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朋友久美子、个性刚毅的暴走族头目等，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配角。

《750骑士》的彩图。

《750骑士》一路风驰电掣，备受好评，很多中学生都对早川光的潇洒青春羡慕得不得了。早川光的摩托骑士造型，也一度压制了其他运动漫带来的棒球服、柔道服装扮。拉上皮衣的拉链，戴上头盔，皮靴和皮手套反射着落日的余晖，夕阳已染红了路面。插入钥匙、触发引擎、车轮飞旋，奔驰吧，少年！柏油路、绿荫丛、绯红的晚霞，还有粼粼的湖水，前方多么美好。这就是我们的青春，我们无悔的青春！

1974至1979年，《Champion》上还有永井豪《甜心战士》、横山光辉《あばれ天童》、柳泽公夫《月とスッポン》、萩尾望都《百亿之昼与千亿之夜》、饭森广一《レース鳩0777》、内崎雅俊《らんぽう》、手塚治虫《吸血鬼在日本》等一批力作助阵，尽皆颇具气势，和上述主力漫画互相呼应，助力《Champion》步步高升。

以《750骑士》为封面的《Champion》。

1978年，漫画杂志竞争进入一个分水岭，这一年高桥留美子崛起，标志着老一辈漫画家渐行渐远，新世代漫画家成为市场主力。此时，五大少年漫画周刊的市场占有情况是：《周刊少年Sunday》的销量大概在150万册左右（均指年平均单期销量，下同），《周刊少年Magazine》也差不多这个数字，《周刊少年King》在100万册上下，而《周刊少年Champion》有205万册，市场老大《周刊少年Jump》则已突破了210万册。可以看出，《Champion》通过70年代的努力进取，取得了相当好的成绩，暂时排在了第二的位置。可是有如此好的基础打底，它又是如何在80年代总溃败，变成万年老四的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