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身处教室一隅的你

2017年，根据池波正太郎的小说《鬼平犯科帐》改编的动画《鬼平》，曾一度引发话题，今年，2018年4月，该剧又在日本播放时代剧的专门频道每周五深夜档开始重播。担任本剧监督及角色设计的宫繁之，原为制作进行出身。但起初，宫繁之算不上满腔热忱的动画爱好者，基本属于阴差阳错、随波逐流入的行。在监督筹备新片之际，他接受了akiba-souken的采访，回顾了自己漂泊的半生。

宫繁之大约在26、27岁时监督出道，回首过往，他步入动画行业，最早是在Studio DEEN担任制作进行一职。原本，宫家几代人都是清一色的教书匠，因此年少时的宫繁之也曾懵懂地想要成为一名国语教师而一路升上了大学。然而，他的性格又与教员的职业格格不入，正当他苦恼今后人生该何去何从时，却误打误撞地踏入了动画世界的大门。

此种机缘巧合并非源自宫繁之对动画的热爱，而是当初在修习日本文学时，他从中学到了编剧的技巧，外加，他自幼对画画也很感兴趣。可毕竟，宫繁之既非美大毕业，也没在动画的专科院校学习，最终被Studio DEEN录用，也算是冥冥中的巧合吧。

正当记者想要将监督的奋斗史归结为“从制作进行起步，而后向着动画师华丽转身”时，监督坦言，事实并非如记者想象中那般绚烂丰满。在担任制作进行的那段时期，宫繁之开车出了好几趟事故，虽说没闹出人命官司，但公司制作人还是劝他“要不别干了？”，而他内心也不好意思再给周围人添麻烦。于是开始认真考虑，收拾行李回老家后可以干啥谋生。常听人说，“再不济，开出租总还能养活自己的”，但似乎老天对他连这扇门也无情地关上了。正当宫繁之走投无路倍感煎熬之时，还是《机动战士高达UC》的监督古桥一浩老师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当时，古桥监督正在执导拍摄《浪客剑心》的OVA《浪客剑心 追忆篇》，宫繁之前在这部作品里稍稍帮忙画了一点原画，没想到得到了古桥监督的肯定，自此，他便开始朝创作的方向逐步转型了。

与通常从动画升原画的步骤有所不同，宫繁之一上来就画原画了。起先，标准门外汉的他连个律表也看不懂，弄得十分狼狈。倘若宫繁之与古桥监督间存在师徒之谊倒也罢了，关键啥都算不上！但当年古桥监督还是将他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人才”勉强留在了业界，因而，宫繁之始终将古桥一浩视作自己的恩人。

成为动画师之后，宫繁之在最早出任原创角色设计的动画《巷说百物语》（2003年）里，头一回尝试绘制了正片的分镜，并获得制片人的好评。绘制分镜这件事，宫繁之是凭借与生俱来的直觉，以及不断总结经验教训无师自通的。就像每个人说起话来有各自不同的措辞，运用的语法也各有差异，宫繁之觉得，自己不过是将从前学到的知识，或是从观影中汲取的灵感，用影像的语汇表达出来而已。

2005年，宫繁之拍摄了自己的监督出道作——《鲁邦三世》TV特别篇《天使的策略～梦的碎片是杀人的香味～》（2005年）。而后，又执导了纪念《鲁邦三世》诞生40周年的OVA作品《鲁邦三世 绿VS红》（2008年）。据监督自己描述，拍TV特别篇时，制作现场与自己的想象存在较大落差。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在的宫繁之已经可以理解那样的做法，并将原因归为自己那时太年轻。当初，他一心想证明自己，所以，卯足了劲想要做出有个性、独创的作品来。结果，在驾驭题材时，反而被鲁邦三世这个架空人物给束缚住了手脚，做得异常艰辛。一方面，有幸制作《鲁邦三世》系列，令宫繁之深感荣幸，让他跃跃欲试，可另一方面，轮到他接手时，《鲁邦三世》已被各类创作者用各自的方式，打上了各种无法磨灭的烙印。就连宫繁之自己心中也已形成“《鲁邦三世》就该是大塚（康生）老师和宫崎（骏）老师他们做出来的那个样子”的思维定式，因而，他想象不出由自己来做这件事情的意义。后来，将当年内心的种种迷茫与对未来的不安与希望化作动力，再度发起挑战的就是日后的《绿VS红》。

此外，由宫繁之任监督·角色设计的《零秒出手》于2005年在WOWOW台播出，后于2007年在日本电视台日本播放。据宫繁之透露，原作者井上雄彦老师出任监修时，用圆珠笔直接在他画好的角色表上做修正。因为宫繁之没有美大或专科学校的求学经历，所以，亲自指导他绘画方面技巧的，迄今为止就只有井上老师一人。想到自己既非科班出身，也没有真正为绘画事业贡献多大力量，因而，监督并不愿意在一群为绘画奉献人生的前辈面前，顶着原画师、角色设计之类的头衔。在《鬼平》（2017年）中，宫繁之再次出任角色设计，但他深感自己虽然能够画出有个性特色的人物，但在将之转化为动画用图时，还是欠缺专家应有的火候。

对于自己执导的每部作品，宫繁之总是尽心尽力，但这中间他最为偏爱的，还要数《鲁邦三世 绿VS红》。面对外界对该作褒贬不一，他只能说，既然是活人制作的东西，便不可能诞生出真正意义上的幻想作品。因为一部作品或多或少总会折射出制作年代的空气感，制作者的情绪及生理状态。

还有一部是与いしづかあつこ（石塚敦子）老师联名执导的《邪恶力量》OVA（《SUPERNATURAL: THE ANIMATION》）（2011年），且监督同时身为该剧的角色原案。通过《邪恶力量》一剧，宫繁之总结出了一套将影视剧的氛围落实到动画中去的技法，又因该片的制片人是丸山正雄老师，顺着这条线，才有了《鬼平》的后文。监督推断，虽然是要将池波正太郎老师的小说动画化，但对广大日本观众而言，真人剧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所以才会有人觉得自己是执导《鬼平》的合适人选吧。

《鬼平》（2017年）是有目共睹的精心打造的良心之作。由于池波正太郎老师的小说原作本就不是为动画设计的，因而着手改编之时，监督并没打算往常见的动画模式上靠，而是将其当作人世的缩影，去描绘剧中人的喜怒哀乐。监督自觉这点处理得相当成功，因为自己平日里所思所想，如“事与愿违”、“很想当面与人说个痛快，但思前想后还是欲言又止”、“一旦遭人出卖，便意味着从此相见是路人”、“很想出手相救，但却缺乏勇气”等琐碎情感，普遍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作为一名创作者，放着这样具有普适意义的人间悲喜置之不理，而去奉行所谓的“卖座教条”，不免叫人沮丧落寞。或许，正因为监督本人不是纯粹的动画粉，才不会被“动画应有的形态”的观念束缚吧。

初中时观摩的电影《机械战警》（《RoboCop》，1987年）后，让宫繁之的心灵深受震撼。在他看来， 影片中融合了保罗·范霍文导演的虚无主义、怪诞，以及无厘头搞笑等一系列彻底摒弃客观的演出手法。但远比那些通篇好人、一团和气的作品来得真实且出彩百倍。最后一刻，墨菲（Murphy）所展现的笑颜，时至今日仿佛仍在不断鞭策着宫繁之，“人生无论怎样起起落落”“即便置身粉身碎骨的绝望之渊”也应直面奋起、勇闯难关。

其实，《机械战警》中的世界观深深植根于人类的日常，这是一部在赤裸裸地揭示人性丑陋的阴暗面时，又向人们传达，世界也会因某人的一念之差而重获希望。基于这一主题，是值得当年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来拍摄的。

值得一提还有，《鬼平》一片的声优演技之精湛令人叫绝。而且，光是听配音，还真不怎么像时代剧。对此，监督的见解是，如果按时代剧来演，则不免会因为表演者过度抑扬顿挫的语调，显得夸张变形。而说到底，本作是讲述一群“表达困难综合症患者”拐弯抹角抒发内心感受的故事，因而，轻声细语的念白更为恰如其分。要是角色说起话来拿腔拿调，会让观众产生片中的登场人物个个“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错觉。而最为关键的重头戏份，监督干脆不安排任何台词，也就是说，让声优们“别演”。于是乎便练就了鬼平（CV：堀内贤雄）的凡事了然于心、泰然自若的从容气度。当然，为加强对比感，木村忠吾（CV：冈本信彦）、彦十（CV：饭塚昭三）这些人就让声优配得稍稍夸张些。

或许有人不知道，宫繁之监督还时常以“更一灯”这个笔名出任总监督等职务。那为啥要特地用笔名呢？原来，宫繁之觉得，自己做了10年以上的监督，积累了一定的职场经验。不知从何时起，有关方面会请他出面培植后进新人，在受邀时，监督觉得，如果用“宫繁之”的名义，总感觉是硬往自己脸上贴金，比起自己这种挂虚名的，理应给那些为作品日以继夜苦苦奋斗着的创作者们“出名”的机会，所以，才用了笔名。

监督认为，身为创作者，不管观众买不买账，一心只想推广自己的理念，肯定行不通，因此，既然是职业人，就应该回应观众的期待。可与此同时，他又扪心自问，单纯迎合受众的口味，是否真是正确的抉择？监督自嘲，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常常以“不想编织谎言”、“生而为人究竟有何意义”等问题拷问自己的超级纠结的家伙，十分难伺候。

最后，在总结自身创作动机时，宫繁之监督打了一个比喻。按理说，那些优等生，班上的风云人物，想必今后的人生也会继续顺风顺水；而另一些学习、运动都技不如人的边缘分子，往往被无情地淘汰……世上的一切都照此推演，未免太过无聊。假如是个片子都走此种的设定，那生活岂非没有半点梦想与希望可言？监督本人就曾当过班级里极不起眼的路人甲，因而，他将“为边缘人打气”当成自身义不容辞的分内事。就算学生时代的你曾经身处教室的一隅，但只要与同伴齐心协力，朝着目标共同迈进，同样能创造出精彩。因而，今后监督还想为那些暂时落入人生低谷的人们，制作能让他们重燃斗志的励志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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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クラスの隅っこにいる人」のために、アニメを創る──「鬼平」監督、宮繁之の語る“創作の動機” 【アニメ業界ウォッチング第43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