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塑造让人目不转睛的女主才是编剧的要务？

大约在四、五年前，川村元气将动画电影的制作列为今后的主要日程，其中的一项就是《烟花》。得知川村翻拍《烟花》的愿望，大根的第一反应全然不看好。原作高水准的完成度，让大根将之定义为心目中不可触碰的“雷区”。这点符合川村与大根的共识，私底下他俩时常说起，“世上就是存在那种，不管内心多么仰慕，也不可染指的原作”。这也是为什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尽管中意，川村一直没动《烟花》的原因。因为他根本看不到“再现当初岩井监督镜头下那一瞬间的奥菜惠”的可能性。

然而，就在同一时期，新房昭之监督率领SHAFT工作室，配合渡边明夫老师的人设，继TV动画《魔法少女小圆》、《化物语》之后，在影院的大荧幕上掀起了视觉影像的奇迹。这让川村敏锐地嗅到了《烟花》动画化的可行性。从那时起，他便认定新房为剧场版《烟花》监督的首要人选。那么，问题来了，谁能胜任该剧的脚本写作呢？脑筋一转，川村脑海里浮现出，此前在日剧《桃花期》里，向岩井监督的《烟花》“致敬”的大根仁的名字。

大根仁： 1968年生。影视剧监督。代表作有《桃花期》、《爆漫王。》等。电影最新作《想成为奥田民生的男孩与让认识男性陷入疯狂的女孩》已于9/16在日本上映。

大根起初误以为要翻拍《烟花》的真人剧，等弄明白是要拍动画时，又觉得这片不是哪个动画监督能接得了的。直到听说是让SHAFT的新房监督来拍，才看到一线曙光。此时，尽管对制作的难度有所顾忌，但大根已经开始心动了，加之，一想到虽是出于对电视剧版《烟花》的狂热，但自己在拍《桃花期》时，毕竟做出了未经事先申请，擅自模仿原作的亏心事，因而，谢罪也好，报恩也罢，总之改编剧本的差事是逃不掉了。

提到大根对原作敬仰，那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大根记不清自己反反复复观摩、研究了多少遍，多半比岩井本人看过的次数还要多。甚而在自己执导的日剧《桃花期》中模仿致敬。在该剧的第2话《深夜高速～是坐在上边，还是睡在下边～》，借助扮演中柴五日的满岛光的视角，大根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把《烟花》的模仿秀。

这绝不是一场一般意义上哗众取宠的粗制模仿，而是精准到了分镜、机位、拍摄角度等各项细枝末节。“粉丝”的壮举直接惊动到了原作者，在亲眼见识了这场究极的“逼真”模仿后，岩井本人也深受触动，不得不承认，能将《烟花》研究到如此地步，实属少有，那一刻，岩井反被自己的粉丝圈粉了。

面对岩井监督的豁达，大根还是有些诚惶诚恐，他解释，自己之所以敢于在《桃花期》里大胆“致敬”，是把此事当做滑稽模仿看待。而且，机缘巧合，那时他从满岛光身上察觉到了类似当年奥菜惠在一举成名前的特殊气质，但那也仅限于滑稽模仿而已。又套用新作电影《想成为奥田民生的男孩与让认识男性陷入疯狂的女孩》的标题对偶像兼“恩师”表白，说初遇《烟花》时20来岁的自己，才是一心“想成为岩井俊二的男孩”呢。

从岩井监督的作品里，大根受到了对女主的摄影角度、镜头毫米数、照明，以及焦外散景等一系列技法的深远影响。说来，岩井监督在取景、拍摄角度方面有着一堆独到的发明创造，并且，这些发明几乎都是为“服务”女主应运而生的。例如，原作中荠消失在泳池中的镜头，就令大根赞叹不已。还有开场不久，那组荠躺在泳池边的俯瞰镜头。大根指出，那既非单纯的俯拍，也不完全代表典道的视线。那一小段影像，荟萃了岩井监督的多项拍摄角度创举。

大根对待原作的用情至深，使得川村相信，脚本担当非他莫属。据说剧本基本是和《食梦者。》同时进行推进的。这里要说明的一点是，《烟花》的上映虽晚于《你的名字。》，感觉借了别人的风头，但其实，早在3年前，本作的前期筹备就已经先于《你的名字。》正式启动。川村的目标是，请来对原作怀有“真爱”的大根担任编剧，以及怂恿新房监督实施新剧场版的实验与挑战。

新房监督对岩井作品的视觉呈现本就赞赏有加。而随着技术的日渐进步，真人片的表现力越来越不受限制，相对的，动画片变得越来越不占优。正当新房开始思考动画存在的必要性时，川村找他商讨翻拍《烟花》的事宜，让他感到了迎接挑战的价值。不过他同时对动画版能否达到原作同等的观影效果有所担忧。

至于大根，新房提起先前自己偶然看到的一则ＣＭ里，就见一名模特性感妖娆地横躺在那里，真当新房为那扑面而来的别样风情心神荡漾时，大根仁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让他不禁在心中默念：“果不其然！”。对于能在新房监督心目中留下“将女演员拍得妖艳动人的家伙”的鉴定，大根深感荣幸。

在川村与大根的对谈中，两人谈到了岩井监督作品中那些“不可理喻”的女主们，以及发生在她们周遭离奇且略带荒诞的故事。但不可否认，这正是牢牢牵动观众心弦的要素。因而，动画版改编的关键仍是离不开对荠的塑造。像荠那样年纪，每一刻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令人无所适从的女孩身上，总能撒发出让男孩难以招架的难以言喻的魅力。从结果而言，这次剧场版里新房监督在荠身上也花费了最多心力。将之称为“荠电影”也不为过。

但恰恰像荠那样，带有强烈现实感的，令人难以捉摸的青春期女孩，在动画作品的女主中并不常见。在大根眼中，荠是不具有激情的女主。既没有想过要去拯救、或是战斗，也没有为追求某事而去争取去狂奔。或许正因为她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行，才把典道弄得团团转，而她本人则是被双亲离异这件事给搞得手足无措。原作中并未明示荠的家庭状况，而在大根的剧本里，有这方面更为详实的叙述。

台词方面，新房称赞大根擅长将那些在动画中较为做作的对白，以极其自然的方式流露。这点既有新鲜感，也很能让人认同。虽然，在大根的头脑中，对真人与动画对白的差异有着明晰的界定，但他认为，随着影像、音效技术的进步，可以将两者的界线做稍稍模糊化的处理，比如，可以试着用更平常的口吻说话，有些部分的语意暧昧不明，继而可以加进些可有可无、不知所谓的对话，类似日剧拍摄中演员的即兴发挥，而这些未经事先设计，偶然生成的话语，或许就是实写比动画更胜一筹的地方。而大根刻意留心了这部分台词的写作，他坦言，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岩井的影响。

当然，按照大根的一贯风格，还会不遗余力地顺便在增添女主诱人遐想的部分下功夫。例如，荠冲口说出那句，“因为在我身上流淌着和妈妈一样水性杨花的血液！”。这就很难在一般剧场版动画里看得到。虽说并不会在动画里出现全裸的镜头，但当川村清楚记得，高中时代与家人一起看到仓本聪、山田太一等人编写的日剧中略显“色情”的桥段，引得一家人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就感觉大根的举动是在“尬”荧幕前的观众。而且在《桃花期》等大量作品中，大根早已累积了丰富的经验，这一回，算是拿有电影黄金档之称的东宝映画开了刀。并调侃，新房、岩井监督等对女性保持执念的同道知音，也必定是乐见其成的。

而大根觉得，自己不过是加大幅度地表达出了，原作中岩井监督没有让荠说出口更为隐晦的风情。川村随即回应，就算其本人不全专注于情色部分的描写，但由于他在这方面的“过人造诣”，会导致观看影片的一方过度接收。更何况大根个人的喜好，带有“碧池”倾向的。

针对川村的提法，大根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在他看来，在描述男性的积极性、行动力时，往往可以通过诸如扭打、开枪射击等战斗场面来表现。而换作女性对象时，就会采取恋爱、两性互动等最为惹眼的镜头加以烘托。所以，他才会在上述部分予以适当充实。电影版《桃花期》里，长泽雅美饰演的与人发生不伦之恋的主人公身上就显现出不够直率、总是背负着某种负能量的个性。而这也是大根从他所崇拜的岩井监督那里学来的“不管怎样，先让你所塑造的主人公遭遇不幸，然后让此人从挫折中振作，进而成长，这既是剧情，也是电影本身”。而就像“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那样，男性也会无可救药地对那些“问题”女孩情有独钟。用大根自己的话讲就是，生性纯良天真烂漫的乖乖女太过无趣了。这也就是为什么男人总会对拥有神秘气质，或者反复无常的女性趋之若鹜。

总而言之，川村较为顺利召集到了岩井、新房、大根三位导演，且他们三人也彼此欣赏认可。岩井十分推崇新房监督执导的《魔法少女小圆》，尤其在剧情高潮部分所受的冲击，令岩井印象深刻。因而，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象当“if如果”配上《小圆》模式会是怎样的展开。此外，岩井也喜欢久米田康治老师《再见！绝望先生》的调调，觉得三人在搞笑方面的感觉也很接近。

大根同样提到了新房监督的《魔法少女小圆》，在他看过的众多SHAFT作品里，但像《小圆》那样，与同步反映2011年震灾发生后世间状况的作品也是绝无仅有。动画的表现形式和所处时代相呼应的感觉令他很是佩服。因而，听到是为新房监督和SHAFT参与的作品写剧本，一想到新房和SHAFT将要制造的出人意料的种种，大根落笔时别提多兴奋了。

且一旦下定决心接手工作，大根开始着眼于真人片难以实现，而动画能够做到的部分。比方，原作中众人有关“从侧面观察烟花，究竟是圆的？还是扁的？”的纠结。要是基于现实考虑，肯定不会是扁的，但放到动画里就很容易办到。而且，新房和SHAFT出马，“if的世界”势必会被描绘得十分有趣。

说到“if的世界”，顺便科普一下与原作诞生有关的信息。《烟花》故事本身，最早源于岩井学生时代的构想。且初始状态和之后电视剧版的《烟花》也不尽相同。后来，为顺应电视剧“if如果”的主题，以及时长等约束条件，才拍成了TV版的《烟花》。这也是为什么当原作《烟花》以剧场版的形式公开时，很多不知情的观众纷纷反映看不懂会啥“如果”这里会重新来过。但脑残粉大根却很庆幸受各种限制，让《烟花》成了如今的模样，在他眼中，《烟花》与《两小无猜》《伴我同行》属同一类型的，还好没成为岩井本人透露的，更偏《银河铁道之夜》的风格。且果然与电车脱不了干系。

岩井对动画版改编并未多加干涉，主张求新求变、集思广益。作为原作方，他只是要求为“if”返回时，增加一个特殊的物件。因为动画版比原作长一倍，为防止出现不必要的“bug”，还是为“if”的触发条件想好设置。

而制作人川村也无意制造另一部《君名》。但就像极端“恋物狂”的新海诚监督，能做出王道动画，形成的反差令人玩味那样，在《烟花》所描绘的少男少女私奔恋爱剧的表象之下，隐含着更为疯狂的深层讯息。川村记得剧作家仓本聪说过，“要将作品包装成糖衣药丸后再送到观众手中”的理论。即，要让入口时分的甘甜与此后的苦涩间对比越鲜明越好。而此次翻拍版的《烟花》就要走此种套路。

大根介绍，本片主视觉图所反应的内容并无虚假成分，然而，那不过是通向作品的入口，而入口与出口完全不是一回事。他感觉，今次的剧场版里依然残留少许文艺片的味道。大根回想当初在看《魔法少女小圆》时，总能从片中近乎疯狂的世界里，源源不断感受到“危险”的气息。这次的《烟花》讲的是看似易懂的男女恋爱，主视觉图和预告PV也带给人《君名》式的期待。因此，他期待从那些与家人或恋人一同观影人们脸上看到惊愕的表情。

大根觉得，既然原作中最大的谜团是，荠在车站突然说要回家，仿佛预示着下一段的“超展开”，那就干脆以此为基点，发挥“如果坐上电车”的联想。顺此思路，各式各样的点子层出不穷。

而大根则充当集体智慧的记录员。据他讲，为将45分钟长的原作扩展成一倍以上时长的剧场版动画，从3年前开始，他们三人与川村为首的大约7~8人的主创团队，每隔两周会定期举行碰头会。这样的会议前后持续约半年，每次开1个半小时左右，而他至始至终都是边听取各方意见，边写个不停。

而每回会议结束后，大伙照例会去居酒屋喝酒畅谈。据说在那里消磨的时光远胜会议本身，且保不齐某人突然会冒出某个好点子，这样一来，大根就得将手中柠檬口味的鸡尾酒放在一边，赶紧再做记录。剧本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写就的。

新房监督只说自己比较健忘，并未对脚本出谋划策，只觉得岩井和大根两人聊得起劲且有趣，让他懂了不少道道。至于改编，翻拍动画版既可以照搬原作，也可以沿用人物设定编全新故事的改法。无论怎样他和SHAFT的同事都会毫不犹豫地直面各类挑战。另外，鉴于太过低幼的年纪怕引来非议，为便于日后动画的操作，他建议将主人公的年龄设定由小学改为初中。由此，荠的制服也发生了改变，好在小学到初一的男孩并无本质区别。

之后，新房监督又想出，每次的“if”都引发世界产生“奇幻效应”，与之相对应，画面也会处理得越来越接近漫画风格。就像球形散开的烟花渐渐趋于扁平那样，经历数轮“if”，画风也由偏写实向2D转变。与此同时，背景乐也逐步朝着《白雪公主》《灰姑娘》一类的经典迪斯尼配乐过渡。起先新房监督还提出过让角色也变成漫画风格的建议，虽未被采纳，不过大根觉得，真要往那个方向走，拍成艺术片应该也挺不错。

运镜角度、分镜方面，也有多处借鉴原作。制作人员中也有相当数量的原作粉，据新房监督讲，团队里还有人早早的把台词的间隔时长都给测量好了，让他感到在和一帮原作粉共事。面对挑战，新房监督欲欲跃试，并希望《烟花》能像一再被翻拍的《穿越时空的少女》那样，成为青年小说类作品中的典范。假如此次的动画版能够带动这股潮流，且无限往复下去，也不失为佳话。大根听后打趣道，加上自己之前那次擅自“抄袭”，那么，这回的剧场版应该算二度翻拍了，这样算来下一次不是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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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 原作岩井俊二×脚本大根仁×总监督新房昭之鼎谈：http://uchiagehanabi.jp/specialtalk.html

• 17年8月号《SWIT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