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烟花》不如《你的名字。》打动人心？

前言：期望与落差

《烟花》的MV刚出来时，我的期望值是很高的。但首映日晚上观看下来的感受，确实和很多人一样比较失望。虽然总的来说，烟花这部作品改编得是比较成功的，但却不太符合我们这个时代观众的感受，难以产生共鸣。绑定《你的名字。》进行营销，却未能学到《你的名字。》的精髓，让这部本来实际内容就比较一般的作品和观众期望之间的落差愈发明显。那么，《烟花》到底比《你的名字。》差在哪里？为什么同样以恋爱的奇迹为宣传语的两部作品会出现这样的差距呢？本文主要从故事情节和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接受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并最终给出一些探讨。

下文含剧透，慎入！

期待：夏天的寂寥

在日本的文艺作品中，夏天以及夏天结束的意象，总会给人带来一丝寂寥的感觉。蝉鸣、向日葵、散发热浪的乡下公路、在暑假里相遇的草帽纯白连衣裙少女，这些耳熟能详的意象是这类作品中必不可少的元素。这种类型的起源来自何处，我才疏学浅还未能找出答案。不过岩井俊二的原作版《烟花》很明显是这种类型中比较先驱的作品。终要回归日常的，只属于夏天的一场冒险。这种夏天的寂寥，与宅文化作品里的世界系亲和度很高——那个UFO的夏天（伊里野的天空）、飞机云与夏影（AIR）、永不结束的八月（凉宫）——所以改编作《烟花》会采用世界系的变种loop系结构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作中实现愿望的玻璃球为典道和荠不断改变世界——有烟花是扁的可能世界，有烟花“花瓣”绽开的可能世界，有列车行驶在大海之上的可能世界，还有一个能让典道和荠永远两人在一起的可能世界。

补注：这种夏日世界系的作品在轻小说界特别常见，如天泽夏月，代表作品《八月的结束，正如世界的结束一般》《你不在的九月即将到来》;《乃木坂春香的秘密》的作者五十岚雄策的《七日间的幽灵，八日间的她》《希望有一天能让你看到七月的雪》《终末世界的角落中里，再次恋上你》；《黄段子不存在的世界》的作者赤城大空的《再次的夏天，再也见不到的你》等等。

世界：冷酷的仙境

如果那时赢过了佑介，如果那时坐上了电车，如果那时没有探出头被他们发现……不想让夏日的冒险结束，想要和对方渡过最后的一天的情感，在玻璃球的不断loop中不断升级，变成了让两人永远在一起的一个虚构的世界。动画版中典道所在小镇的车站，从原作的“饭冈站”变成了“茂下站”，而茂下（もしも）的读音正是“可能、如果”的“もしも”。在两人永远在一起的这个可能世界中，所有物件都有着透过玻璃球来看世界般的特效。这个世界是典道创造的世界，是典道愿望的具现——光是最后的一次相处是无法满足典道的，他想要更多地和荠在一起——所以如果回到原来的世界就要和荠分离的话，典道宁愿和荠永远待在loop的虚构世界之中。在现实世界和虚构世界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的典道，和世界系的想象力的鼻祖——村上春树的《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有异曲同工之妙；和loop系的先驱押井守的《绮丽梦中人》也如出一辙；和《凉宫春日的消失》中主动选择非日常的阿虚也互相重合。

如果《烟花》在这里就完结的话，或许也是一部不错的世界系作品了。但是制作方似乎不这么想，为了让典道和荠的情感成为一种奇迹，为了让他们回到现实世界中，必须为他们提供勇气和理由。而这个奇迹的场景便是玻璃球被当作烟花射向天空并碎裂的那一幕。

奇迹：世界的碎片

实现“如果那时”的愿望的玻璃球，正如其中呈现if形状的灯丝一般，是世界的隐喻，是可能世界的集合，是所有的“如果”分歧出的结果。醉酒的烟花师把玻璃球错当烟花弹射向天空，世界的外壳逐渐破裂，典道和荠便像《Angel beats！》一样，即将迎来永远的世界的破灭。这对荠和典道，尤其是对决定要安住在虚构世界中的典道来说，本应是一件非常令人恐惧的事情。但是两人不仅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安，反而更为确信了两人的情感，在吻后满怀信心地别离并迎来了典道逃课不知去向的开放结局。

玻璃球让典道决心留在虚构世界里，也让典道和荠鼓起了勇气回到现实世界里，其原因正是玻璃球炸裂时碎片中所浮现的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典道和荠的头顶上四散的世界的碎片中，描绘了他们俩在东京的各种可能——天空树下、大头贴机的镜头前、远方的彩虹大桥。玻璃球的碎裂不仅没有打击两人的恋情，反而为回到现实世界中他们依然有着在一起的可能而提供了佐证，为两人的恋情添上了勇气。

命运：偶然的不在

《烟花》的改编，正如官方宣发一般，是一部“烟花升起之时，绽放的恋情奇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对原作的改编是符合目的的，也可以算是成功的。但是正因如此，这部作品的改编也是失败的。《烟花》的这次宣发，多次绑定《你的名字。》，制作人川村元气的行为也非常明确地表现出想要靠近《你的名字。》。但是很不幸的是，《你的名字。》的精髓并不在于奇迹，而是在于恋爱关系的偶然性，以及因为这种偶然性所产生的不安。在《你的名字。》中，即便泷和三叶完成了穿越时空、生死、拯救村落的大冒险，新海诚也没有为他们之间恋爱关系的命运给出任何的绝对保证，直到最后一幕来临之前都要让两人先擦肩而过。观众们的狂热，正是因为《你的名字。》最终相遇的奇迹是建立在这种不安的前提上的。命运什么的其实并不存在，但是我们挣扎着，只要再一会就好，说不定就会出现新的可能。这个可能，我在去年的“我们是怎样相遇的——从无法磨灭的感觉解读《你的名字。》”中有过详细的论述。

而反过来看《烟花》这部作品，它和《你的名字。》一样是一部恋爱的奇迹，但是却缺少了这种恋爱关系的“偶然性”前提。典道和荠的恋情真的是命运的吗？典道不仅在故事的开头输给了佑介，在玻璃球炸裂，碎片中显现的可能世界中，也有着佑介和荠去烟火大会的可能世界存在。但是在典道和荠的眼中只看到了和对方在一起的美好可能。在散落在天空中的无数可能中，自己和对方只看到同一个美好未来，确实是一个奇迹，但是只是一个“主观”的奇迹。

后现代的文化状况中，人们对于命运处于一种将信将疑的状态。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似曾相识的女孩儿，我和她可能就这么擦肩而过，也可能会有白头到老的结局。其中蕴含的是想要相信命运却又无法坚信命运的不安。我们确实生活在一个缺少奇迹的时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单纯的奇迹就能引起我们的共鸣，真正能引起我们共鸣的反而是一种悖论的状况——我们无法相信奇迹，却想要去相信它会发生；我们正视了偶然，却依然想要追求必然。这种反讽/自觉（irony）的态度才是《你的名字。》的共鸣基础，而《烟花》里很遗憾地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结语：时代的桎梏

《烟花》的改编，单纯从故事本身看可以说是比较成功的，但是不幸的是，这样的故事已经不再适用于我们的时代了。在像《你的名字。》这样的世界系作品中，阻碍两人恋情的是抽象化的生死、世界、时间、记忆。而在《烟花》中，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1993年的真人电视剧中，在一个怀旧的乡下小镇的风景中，在一个小学生为主人公的设定中，在一个只是夏天的一次冒险和非日常中，这样的故事还能够让人信服接受，但是在一个2017年的动画电影中，在一个有着风力发电的科技感和shaft先锋风格的风景中，在一个现今的中学生的设定中，在一个loop的虚构世界中，来自家长的阻碍真的能够令人信服吗？或者说转学和父母再婚所带来的阻力和距离真的能够阻挡观众认知中的恋爱吗？真的有必要为了这点理由就展开loop吗？在一个我们对作品的接受深深受制于我们所处时代的想象力环境的前提下来说，答案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