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息,创作不止

杨·史云梅耶和他的作品(三)

History|恰恰2016年6月10日 8时30分

来自佛洛依德的影响

童年。食物。梦。自由。杨史云梅耶似乎是佛洛依德的一位患者,囿于童年时期的记忆,在梦中不断重复童年时的记忆,寻求自己深层欲望的满足。他童年时曾患过厌食症,被带到疗养院,每个星期都要称体重,于是他就靠喝水来增加体重。这段经历给他的阴影明显很大,导致他在对食欲的描述上总是带上侵略性的色彩。

为了在佛洛依德的理论基础上进行超现实实验,杨不得不解析童年——并以自己的经历。杨工作的最大来源就是自己的童年。杨发现童年并非是纯白的,并非如大人所强加的“童话”那样,而是“被令人烦恼的恶意所包围”,充满了创伤。短片《去地下室》(down to the cellar)描述了一个小女孩独自深入漆黑神秘的地下室。而短片《荒唐童话》则是关于成长的一次童年印象的集合(此片的动画相当之华丽,纸飞机飞出,小刀的舞蹈,连苹果中的蛆都是动画,令人佩服其拍摄工作量之大)。这正是杨在潜意识中对自己童年的描绘。这两部短片都是为后面的长篇《爱丽丝》所做的试验。

而对于有厌食症的杨而言,为何他反倒更加地执着于食物,执着于饕餮之欲呢?杨有一部著名作品就叫《食物》,分为了早餐午餐晚餐三个主题,早餐中人们机械的排队就餐是无聊的日常生活;午餐是强者对弱者的欺凌侵略;晚餐又将另一种人类欲望结合了进来。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有大量看似与主题无关的食物特写以及吃东西、咀嚼的特写,以及置换到讲话、伸出舌头的嘴部动作。鲜红的生肉所组成的舌头,放大的食物特写,不仅不使人产生食欲,反而产生厌恶,这也许也是厌食症患者眼中对口腔感受的冷感所传递而致。

在杨最著名的长篇电影《树婴》(Little Ottik)中,童话里所呈现的树根婴儿不断靠吞噬长大,最终把身边的人都吃掉了。这是真实取材于捷克民间的童话。其中还有一个过于早熟满口淫猥的小女孩,是她最早发现了树婴的真相。这部电影所表现的可怕的儿童丧失了纯洁,而与大人呈现出一样的欲望,并且失去了约束,更加恣意。

《树婴》剧照。该作也是黏土动画

在杨三部都以童年为主题的作品中,我所感受到的并非对丧失童真的控诉这一常见的主题。同样是对于大人入侵儿童世界的反抗,杨所要表达的并不是“童真是崇高的并且是必将失去的”。相反,他所反抗的是大人将“童真”这一概念对于儿童世界的强加。这三部作品中所展现的儿童时期的画面全是黑色荒诞的:苹果摔碎后爬出许多的蛆虫、黑暗恐怖的地下室环境、被砍首的扑克牌卫兵……儿童本身是不单纯的,而大人给予儿童的成长环境也并非是如他们所想般美好,儿童对于世界的敏感、感知的痛苦是大人所无法理解的。而不单纯也不等于是性本恶或者是佛洛依德所宣扬的幼稚性欲(infantile sex)。而对童真这一概念的强加,恰恰是过早把儿童放入规矩方圆之中,对童年的侵略。

杨很喜欢刘易斯的爱丽丝原著,他认为此乃一个梦而非童话。童话是带有教育色彩的,受大人的道德观念所制约,而梦来自于潜意识层面。杨史云梅耶的“童话”恰恰是梦。

说佛洛依德的学说只有性是不客观的,佛洛依德最大的贡献是指示了儿童期对人格塑造的意义。在儿童一岁以前的口腔期,主要靠口腔部位的吸吮、咀嚼、吞咽等活动获得满足,属于最原始的欲望。我们可以认为,杨史云梅耶常用到的主题:“童年”“食物”“产时创伤”“性”“自由”都是统一的整体,互相联系,完美地与精神分析学所契合。

《爱丽丝》剧照

矛盾的杨史云梅耶

杨十分关注人类文明的进程,他也清醒地认识完全的自由是旅程中无法抵达到的终点。比如他自己就因为审查上的不迎合而遭致禁影。他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文明,大多是互相吞噬、弱肉强食式的,这当然是因为他所处的环境所致。而他对于人,则在呼唤自由的同时,又有着卡夫卡式的压抑。《黑暗 光明 黑暗》,标题即是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这也是部拍摄手法极妙的黏土动画。人类从出生到死都一直处于束缚之中。

而说杨史云梅耶是动画界的卡夫卡也并非旁人一厢情愿的强行联系。杨明显受卡夫卡影响极大,并且有意向卡夫卡致敬:在《公寓》中,一个人被困于公寓之中,并且有一系列荒诞的事情在阻碍他。最终在他打开门之后,迎来的却只是实心墙以及密密麻麻的名字。而他在墙上签下的名字:“Josef.K”正是卡夫卡小说《审判》的主角名字,看过小说的人自然能把这剧情联系起来。而在《食物》中的“早餐”中,人也被物化成了无生命的机械。这种将有生命之物化为死物、将无生命之物化为活物的异化特征处处鲜明可见。

应该说,杨的作品常处于这种矛盾之中。他以不受人喜欢的猎奇方式赤裸裸表现人性的解放,但这与主流的解放个性不是一回事,他要求的不仅是尊重人性,而且要承认人性中的秽物,自然就会有不少人对此掩鼻闭目。在《树婴》中,树精对周围一切的吞没也是我们文明被吞没的影射,而这吞没又是以进食来表现的。

在1983年,杨出版了一本书《Touching and Imaging: An Introduction to Tactile Art》,后于2014年英语出版。在前言中他讲述了自己在小组时的工作,并提到,艺术旨在解放人们,从现实规则中解放人们。人们从出生之时便受到压迫,这压迫并不是集权主义的特有产物,而是所有文明的基础。我们从童年时就已受到现实规则的种种束缚。

也许杨认为的是,人性本能的、自然的欲望会摧毁我们的文明,而文明的进程正是人性的束缚。但文明的尽头,也不一定是光明的,甚至是黯淡的。

年高而气旺

杨如今已是82岁高龄,然而对各种创造活动的兴趣却依旧不减,保持着极佳的好奇心。

他曾在日本举行过画展,在去年还举行了一次映画祭。出人意料的是,日本这个以传统手绘动画为主的国家对杨史云梅耶展现了极大的兴趣,而杨也对别种崭新的文化很有热情。



杨曾在2011年与上原木吕联合办展,来到日本京都的工房学习浮世绘妖怪版画,以及京都河村能楽堂观赏能剧。杨所作妖怪画,落款为「珠萬句舞繪鏤」(即日语中的史云梅耶读法)。

他的精力,创作热情并未随年龄的增长而衰退。他的各种手工制品,皆使人目不暇接。作为一个高龄老人,他在去年还刚刚在创作新作《昆虫》(The insects)(具有卡夫卡式的主题),令人惊叹他那永不消逝的活力与灵感。

在《梦魇疯人院》的前面,杨史云梅耶发表了自己对于电影创作的看法,在最后又说道:“我写下了这么多话,并不等于我会完全遵照它们。这些规则形成与我的工作,并不是事前就想明白了的。事实上:所有的规则都是用来被打破的(而不是绕进去)。但是存在这么一条规则,一旦被打破,对于艺术家将是致命的。那就是:“你的艺术只能为自由服务,而不是为其他的什么。”

作为自然性的拥护者,杨史云梅耶一直处在反意识形态的斗争中,并且不断锤炼自己的思想。他的每一次作品主题都是充满尖锐争辩的,每一次也是他的自我争辩,这使得他的艺术生涯将永无尽头,因为关于人性的探讨是无穷无尽的。也许在晚年生涯中,他会于社会的挤压和自我的矛盾中进一步挣扎,思考出属于当前世界的命题。

THE INNER LIFE OF OBJECTS展览中的解剖画,宣告他的第一部电影已诞生50周年。

封面: 杨·史云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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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史云梅耶和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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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造人169号发表于 2016-06-10[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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