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前路无知己

2018年1月31日Netflix与Production I.G、BONES两家动画制作公司，联合发表了“全面业务合作”声明。时逢两社出品的《B: The Beginning》和《A.I.C.O. Incarnation》在本月相继在Netflix上独家配信播出，“gigazine.net”就“全面业务合作”的具体内容，请教了石川光久、南雅彦两位社长。原文链接

一上来，Production I.G 石川光久社长先对“全面业务合作”除守密内容之外的大体框架做出了解释。石川社长以职业棒球选手的“单年合同”与“多年合同”做比喻，阐释了此次合作与通常合作之间的差别。也就是说，相比“当年看结果”“1部作品定胜负”这样一城一池之的得失，“全面业务合作”则是在更长的时间段内，从企划阶段起，共同展开对包括原创作品在内的将会引爆热点的作品进行切实深入的探讨。

那Netflix为何会挑中Production I.G和BONES呢？石川社长觉得理由有二，其一，与自家的《B: The Beginning》（以下简称：《B:》）和BONES社的《A.I.C.O. Incarnation》（以下简称：《A.I.C.O.》）分别于3月2日、9日实施全网配信播出的时机不无关联；再有就是，在此前Netflix对全美开展的“最想观看哪家制作社的作品？”的问卷调查中，Production I.G与BONES位列其中，据悉，同时入选的还有WIT STUDIO（Production I.G旗下）、A-1 Pictures，以及日升社等公司。

南社长介绍，迄今为止，BONES从未与别家企业进行过业务合作，基本都是以制作委员会的体制下制作动画作品。这次出售《A.I.C.O.》，才有了与Netflix“全面业务合作”的下文。众所周知，Netflix面向全世界同时配信，其平台连接了1亿人次以上的视听用户，将会以前所未有的传播规模，将BONES制造的动画产品传递到世界各个角落。至少，放眼眼下的日本，能够允许动画制作企业，在较长的时间跨度里，面向全球受众，提供多部作品挑战机会的“全面业务合作”形式还是相当难得的，其魅力令人难以抗拒，也促使了BONES方面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石川社长的观点是，此事对于日本的制作委员会而言，中长期利大于弊，不过，短期内还是负面因素占主导。石川社长推测，自家与BONES此举，很可能被制作委员会“爸爸”视作“含辛茹苦把你们培养成人，到头来却跑去投奔洋人”的“白眼狼”行径。但他同时指出，制作委员会从前靠卖录影带，现在主业还是做DVD、Blu-ray的买卖。是一种“先制作出优秀的动画作品，随后借助媒体手段广而告之，最终促成圆盘销售”的盈利模式。然而说实在，2～3年前起，业界人士已普遍认识到，这种主打发行圆盘、录影带的产业模式已越来越难以维系。因而，如今Production I.G踏上“歧途”，也可看做对制作委员会形式的一种反思。此处石川社长打趣道，这一回与Netflix“全面业务合作”，Production I.G和BONES率先尝了螃蟹，反正自己和南社长都年纪一把，两家也都历经风雨，没啥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但愿能为那些成立不久的新晋公司，以及暂且观望的同行们打一个好的头阵，创造出全新的机遇。

与石川社长年龄相仿的南社长则预测，近十年左右，动画影像制作业将会迎来新一轮的转型变革。大约在5年前，业界曾一度议论过“动画生产数量减少”的话题，但随着中国资本的注入，产量减少的问题似乎暂时得到了解决，然而，与中国资本间的“合同问题”浮出水面后，又兴起了一股唱衰业界的风潮。于是乎，这回新冒出的，像Netflix那样，面向全世界受众群体的网络配信模式，仿佛又为迷茫无助的业界重新射入一道曙光，一时间，上至行业头头脑脑，下到制作现场人员，人心浮动。

南社长将此视为动画制作公司改革挑战的新机遇。多年来，Production I.G和BONES均以原创作品为创作轴心，一直都在摸索可持续发展的业态环境，经过权衡，这次接过了Netflix抛出的“橄榄枝”，如果在示范作用的感召下，有更多制作社迎接挑战，便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诞生出“突破日本国内旧有动画企划制作框架”的作品。因而，南社长对2018年3月播出后，全世界观众对两部新作的观后感，以及因此所引发的骚动满怀好奇，并期待看到此事给整个动画产业带来的影响。

图片来源：《杀死比尔》

谈到Netflix与动画制作公司，动画师之间如何沟通的问题，石川社长介绍，除了派遣其本人作为Production I.G的社长兼制作人作为代表与对方交涉外，自己周围还有后藤隆幸、黄濑和哉、西尾铁也等干事辅助。毕竟“绘图作业”是动画制作中最耗费人力物力的环节，直接左右作品的品质。有关这点，身为同行的BONES社也差不太多，而南社长则更关心，石川社长将合作事宜告知三位动画师时，各人对此的反应。石川社长回答，不愧都是搞创作的，三人的反应惊人一致，“既然有这样的好事，干嘛不给自己的作品一个出头机会！”，言罢，两人皆笑。但出风头的机会最终“让”给了中泽一登。中泽监督本是动画师出身，也曾做过角色设计，妥妥的实力派，鉴于此，那三人便也愿意发扬风格“助人为乐”了。

那Netflix公司对作品的方向性有何建议呢？石川社长记得，Netflix方面说“脚本有些晦涩难懂”。但因为《B:》属于原创犯罪悬疑剧，更使得内容理解难上加难，但社内当初设计脚本时，就明确“动画系列的第1话倘若索然无味，很可能致使观众弃剧，因而，一上来就得挂最高档”，于是，Production I.G向对方阐释了剧情“引人入胜”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由BONES制作的《A.I.C.O.》在与Netflix接洽时，制作的进度已推进大半，索性就竭力说服对方“熟饭”如何之好，这样一来，Netflix方面未对内容本身多加干涉。石川社长听后补充，自家的作品，Netflix也就对第1话的前半提了些意见，后来就采取放任态度了。在Netflix上播放的动画是按照配信前全话交货制定的制作日程，还要在后期添加字幕与配音。《B:》从3年前开始企划，开发阶段花去将近1年，全12话作画部分又整整用去1年，之后经过retake、编辑合成，录音等步骤。按现今制作TV系列的流程，在配音阶段极少会看到全话也已上色完毕的。且音乐方面也采用电影后期为影像度身谱曲的做法，在画面及配音全部完工的前提下，请来池赖广老师负责配乐，不可谓不奢侈。可以说，本作就是用剧场版的制作标准打造的TV动画。

剧本在分镜阶段就加入了相当多的修改，由于是解谜剧，有部分情节中泽监督直到最后仍旧拿不定主意，看过第11话、第12话的观众应该能够了解，总共预备了4种不同的结局，但并未确定是哪一种。据说是在录制完第10话的时候才敲定成现在的样子。

当然，石川社长不便透露《B:》的结局，但他强调，该剧是按“让观剧者想追第二季”的大前提制作。因为如果原创类作品一季就完结，那么无论对观众，还是Netflix来讲都不是尽如人意的结果，所以，要是能听到大家要求出续集的呼声，会令创作者很欣慰。

记者追问，既然《B:》有N个结局，那在选定其中之一时有否与Netflix方面商量？据石川讲，他们贯彻了以现场为先导的制作方针。此处不便剧透，总之，剧中，某一角色在中途突然改变了原先的立场。这在早期阶段并没定案，而是制作过程中渐渐明晰了方向。但这样的做法也就在原创作品里比较行得通，假如换成原作改编的作品，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对一部片子而言，观众肯追比啥都要紧，石川社长对《B:》也是赞赏有加，看完第1话直觉肯定能火，看完12话觉得总体质量上也没有大的起伏……。社长感觉本片与同在Netflix上配信的，描写哥伦比亚黑帮的《毒枭》，观感如出一辙，是那种让人看了停不下来的作品。此外，对于执导《A.I.C.O.》的村田和也监督，石川也颇为熟悉，在他眼中，村田监督是一位想将吉卜力的剧场版做成TV系列的，超级“正统派”的监督。据他所知，会对画面细枝末节retake到那样程度的，除了村田监督也就冲浦启之了。南社长也称赞村田监督纵贯全篇滴水不漏的缜密计算。村田监督是等规划完包括最后一幕的全部演出后，才让现场投入制作的，这点与中泽监督有所区别。

而村田监督对细部演技的从严要求，几乎可以当成教科书式的范本。对角色原案鸣子花春老师设计的可爱女孩，监督也是凭着难以置信的执念，做出各种修正指示。那些乍看之下无可挑剔的画面，都被一一打回重改，真的是将动作的细节诠释到了极致，尤其内行看了，更是对其扎实深厚的功底肃然起敬。

单就作画张数来说，南社长承认《A.I.C.O.》的确要比《B:》略逊一筹，但不管从剧中人物朝着某一目标连续运动的姿态，还是与人工生物较量时的动作组合都经过一番精心的构思，并在CG与动画的融合做了一定的挑战，值得一看。《A.I.C.O.》的另一看点，要数主人公爱子煽情动人的身世谜团了，既贴近当下的时代感，也可当做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来看，为原创类型作品带去了一些新意。据说，制作方面，负责与爱子一起行动的潜入队员制服绘制任务的作画人员一直都在叫苦，线条实在太多！

对于“Netflix Anime Slate”活动上给出的，“日本动画的海外的受众人数高居9成”的统计数字，南社长觉得，在如今网络观片无国界的大环境之下，这点符合人口的正常比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两位社长均在业界闯荡打拼多年，早在“借不到动画类录影带的年代”就开始从事动画制作。也曾见证过，以每个作品约3万日元的白菜价向海外出售演播权的历史时期，那年头做动画要想盈利，只能指望日本国内市场，可即便如此，也不像现在这样靠买圆盘。当年的TV动画，基本是在充当售卖周边玩具的宣传广告角色。石川社长当年做过《赤光弹兹里安》（又名：《Zillion》，龙之子制作分室时代），而南社长那时在日升，做的是《机动战士高达》。

这样想来，现在总算步入了纯影像消费的时代。前些年，南社长带着《星际牛仔》头一回去海外参加活动，据他回忆，上映结束后，人高马大的老外们呼啦啦围拢过来，起先他还担心是人家看得不爽，后来才知道，是想对他说看到爽爆。眼见这么多老外欢天喜地，让他很是吃惊。虽说《星际牛仔》原本是想给国内观众带去耳目一新的视听呈现，而非针对海外。事到如今，日系的动画正不断向邻国甚至全世界传播，想到能够面向全球推广日本动画文化，实乃业界之幸事。之后顺着《星际牛仔》的话题，两位社长不能免俗地互谦、互吹了两句。

石川指出，说到对海外产生影响的日本动画的先驱，不得不提《AKIRA》《攻壳机动队GHOST IN THE SHELL》等片……，虽说川尻善昭的作品中有关暴力及性描写，的确稍稍包含一些个人向的偏激，但那些作品，即便放到今时今日，依然光芒不减。在此之后问世的《星际牛仔》及Production I.G的《攻壳机动队STAND ALONE COMPLEX》更为日本动画进一步打开了局面，特别是《星际牛仔》，就连真人片的导演们也经常拿来观摩取经，使得“以往长期处于地下边缘门类”的动画片，一跃成为众人膜拜的对象。

而此次Production I.G之所以将《B:》交给中泽一登监督，就是因为他正是那位从前在昆汀·塔伦蒂诺执导的《杀死比尔》里担任动画部分制作的监督，据透露，在此之前，昆汀甚至都没听过中泽的名字，但出于对Production I.G的信任，制片方未对日方的人事任命多加干涉，这种信任，应归功于《攻壳》《血战：最后的吸血鬼》等剧所积攒下来的信用。不过，最终成品动画的出彩，完全源于中泽个人的实力。

Production I.G分为总部与各个分工作室，全社上下始终朝着无论从企业建筑物外观、硬件设备、工作室布置都朝着越来越新潮的方向努力。最早，公司位于国分寺一带，那时本社设在一栋租金廉价的杂居大厦里，说实话，非常省钱，但为了吸引动画人才，社里特意拨出资金扩充门面。之后花费了10年、20年的时光，完成了几百部作品的累积。 I.G员工对作品所倾注的热情在日本国内自不用说，在海外同样赢得高度的赞誉，尤其在“经久耐看度”方面。因而，石川社长坚信，经年累月蓄积下来的宝贵经验和财富才是日本动画征讨海外市场的真正利器。然而，日本国内的现状是，单独一部的作品、电影，或是TV系列，要想长期保持热度极其困难，只有像《新世纪福音战士》那样，不断推出续作，方能留得住人气。与之相对，在海外，单凭一部作品便能获得好评，只要是用心做出的作品，就会得到认同，可以说，外国人的眼光更为专业独到。

这话一下提醒了南社长，去年有人跟他讲，因为美国方面提出，有意向要将十多年前的《狼雨》升级制作成Blu-ray，让他抓紧确认相关事宜，让他大吃一惊，因为，当日本方面还停留在讨论要不要出DVD-BOX的阶段时，美方居然有公司愿意出高价制作蓝光碟，这就证明，市场有想看高清碟的需求。而且，又因为转制高清碟的过程，会因工作室自身的特色而产生差异，大概有3家工作室愿意承接，这更令南社长意外，禁不住替《狼雨》感到幸运。

接下来，应记者要求，南社长讲述了当年见石川前辈的第一印象。由于现任日升专务的富冈秀行与石川私交甚密，经他引见，南雅彦见到了石川。当年，石川身为现场制作人正在做一部挺另类的原创作品《赤光弹兹里安》，南雅彦那时还在日升社就职，从那时起，他便怀着对像石川这样的先驱者的憧憬，想着有朝一日要做出属于自己的原创作品，还要以影像一决胜负。而石川前辈眼中的南雅彦，有点像运动会干事，属于情感全面外露的类型。他先是从富冈那边听说，这是个以诚挚之心对待作品，挺风趣的家伙，实际见面后石川觉得，南是个说话直来直去，略带狂妄且粗线条的家伙，但不可否认，确实有点意思。

说到两家公司在业界的名号，Khara的庵野秀明监督曾明言，“假如要在日本的动画公司打工，那自己会选BONES和Production I.G这样的”，这让石川社长很欣慰，同时还感受到被人寄予厚望的无形高压。

聊到业界近期急需解决的顽疾，首当其冲便是“劳动方式的改革”。南社长指出，涉及创作核心的部分，实际流水制作的部分，以及事务性的部分，既三位一体，又各有不同。而作品创作本身又很难用数字、时间简单衡量，几者之间的平衡应该由制作人来协调。必须考虑如何才能达成各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条件，以便制作优秀的影视作品，并且，还需营造良好的工作环境。

石川社长同意上述说法。问题的症结点在于“劳动时间”。但处理起来相当复杂，但如今的时代用一句“没办法”早已搪塞不过去。怎样才能使现场工作人员与创作者同心协力，在集中的时间段里配合作业，这中间还牵涉成本计算，要摸索得出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并在此之上共同打造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