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日漫的巅峰

相信每个鸟山明的忠实读者，在这《龙珠》的最后阶段，都已看出鸟山大叔变得“不给力”了。当然，这不是“江郎才尽”式的创作力衰竭，而是无可奈何下敷衍了事的必然结果。鸟山明至少有三次想完结龙珠，头一回是在孙悟空结婚时（这里发生了一个插曲，《Jump》的第四任主编后藤广喜将鸟岛和彦调去新游戏杂志当主编，引发了鸟山明的不满。在被稿子压得喘不过气时，鸟岛是鸟山强大的精神支柱，而且对剧情创意也贡献良多。鸟山明因此事闹起了情绪，变得不那么“乖”了），第二回是那美克星变身超级赛亚人打败弗利萨时，第三回是消灭沙鲁时。特别是沙鲁篇即将画完那段时间，鸟山明已经非常疲乏，实在不想再画了，下决心要排除一切阻挠，把《龙珠》完结在第四百二十话《再见，战士们》。

《龙珠》单行本第35卷，原定是在这里完结的，从标题和那句good bye可以看出来。

然而，这时的《龙珠》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了，集英社出版集团、富士电视台、东映动画、游戏公司、玩具制造商万代公司、大大小小的零售商，都成了《龙珠》超强吸金利益链上的一环。可以说，这么多人的饭碗，全指望他不停画下去。他们绝不肯轻易让这只金鸡不再下金蛋，故而完结日期必须一拖再拖。鸟山明彻底被商业社会的人情给“绑架”了，只能打消就此终结的念头，硬着头皮苦哈哈地继续创作。

于是在沙鲁篇结束并且悟空这个主角去世的情况下，开了新篇。这个新的魔人布欧篇最抢眼的亮点，已不再是领了N次便当、老气横秋的孙悟空、贝吉塔，也不是故作成熟的悟天和小特兰克斯，而是撒旦先生！没错，撒旦在当时读者最喜爱的漫画人物票选中，竟然名列前茅！这个喜剧角色的加入，是《龙珠》转型格斗漫后，难得的幽默元素再现。尽管他欺世盗名、好出风头，又欺软怕硬，惯会行奸使诈，但读者们对他就是恨不起来。他的傻人有傻福达到了罕有其匹的程度，《龙珠》里所有人都死过一两遍，唯一一个没被神龙复活过的人就是他。他在全地球都对布欧无可奈何之际，毅然承担起刺杀布欧的重任，嘻皮笑脸、插科打诨，极尽搞笑之能事，末了竟然还因一条小狗，奇妙地与良知未泯的胖布欧结成了好友，并且差一点就成功感化了布欧。难怪有人说，撒旦才是最接近神的男人。他做到了悟空也做不到的事，最终拯救了地球，成了真正的大英雄。

传说中的路人COS，而且撒旦这个名字也是地狱恶魔的名字，放在这样一个胆小而能力弱的人身上，鸟山明果然是会玩的。

作为漫画版《龙珠》的收尾，布欧篇唯一成全的，就是撒旦。其他角色的刻划及整体故事都不够理想，新出场人物的气势也大不如前。比如界王神甫一露面，一副神秘兮兮、实力超强的派头，哪知比武大会上一观战，就露了底，只是个二流水平。胖布欧时而天真、时而恐怖，性格古怪难以捉摸，武功又压倒性地强大，可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起初予人极特别之印象，可惜瘦布欧一出，再度沦为为战而战。招式与格斗技巧被统统抛诸脑后，只剩下能量的比拼。正义一方也没啥新鲜招数了，除了悟天和特兰克斯的合体略有新意外，超级赛亚人唯有不停地升段位，超越再超越、肌肉膨胀再膨胀，超二已经不够用，超三也只能勉强对抗。《龙珠》至此彻底陷入了“为画而画”的死胡同，鸟山明“为赋新词强说愁”，以前的佛利萨这种宇宙人已经不够看了，就再设计出了诸如界王神，魔法师，魔人等设定，有点往奇幻方向转。至于现在最新的《龙珠超》里无敌的破坏神，简直就是BUG了，这个倒更多是动画制作方的原创，没办法，敌人不够打，自然要再设定个新的强敌。

魔人布欧篇的彩图。

《龙珠》遇到这样的问题，其实所有王道漫都会遇到。与《阿拉蕾》的单元剧结构不同，《龙珠》一类的长篇作品，必须沿着主线不断推进情节且要保证故事不出现致命溃散。随着主角实力不断增强，在出现更强大BOSS的同时既要确保曾经历尽艰辛打倒的前BOSS不被渣化，还得保障发生在宇宙里的战斗有较佳的视觉呈现，这都是极困难的事。而在此过程中，作品的世界观又不得不一次次扩大，就好比热门网游里的开新副本。庞大的再拓展，让鸟山明一个人去构想，难度成倍增加。所以到了勉强成画的布欧篇时，逻辑性势必疏散，鸟山明感到难以为继也是情理中事。好时一好百好，坏时就一丑百丑。这时又不断有人拿《龙珠》中后期起变得粗糙的画风说事，加上布欧篇在故事性上不尽如人意，《龙珠》终于晚节不保，一度成为漫画界批评的热点。这彻底坚定了鸟山明的退意，他的妻子也怕他过度辛劳（有时每天只能睡两小时），劝他快点歇手。于是，鸟山明态度坚决地向主编提出了完结的请求。由于《龙珠》利益链的连环传导实在太复杂，第五任主编堀江信彦也无法拍板，只能一路上报到集英社董事会做最终决定。确定后还要逐一向相关利益公司的高层通报，各公司在严格保密的前提下做好准备，一齐将《龙珠》完结的损失降到最低。一部漫画要如此繁琐地进行完结工作，这在漫画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布欧篇的封面图。

终于，在1995年第25期的《Jump》上，连载了十一年、总计519话的日本第一漫画《龙珠》正式完结。十一年的登天之路，让《龙珠》创造了诸多难以逾越的记录。单行本方面，《龙珠》前后共42卷，后又有完全版34卷，全球正版总销量截止2012年突破2亿3000万册，仅次于《海贼王》的3亿2000万册（但《海贼王》单行本82卷的数量比《龙珠》多，所以平均下来单本未必高于《龙珠》）。根据《龙珠》改编的动画、游戏、电影，以及据之衍生的周边商品，铺天盖地。一大票与它同时代的经典漫画，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当年《龙珠》风头之盛，飞越四大洋、热销五大洲，漫画读者群中有超过80%的人首选《龙珠》为头号支持作品，以致于漫画市场上流传着日漫只有“龙珠”和“其他漫画”的说法。

最后一回的封面彩页。

《龙珠》也是第一部真正拥有世界级声望的日漫。相对于东方读者喜欢赛亚人来地球前，有兄弟、有爱人、有亲情、有温馨，还有欢乐段子的《龙珠》，西方读者更喜欢血脉贲张的中后期《龙珠》。生死胜败、战退攻守，汗与泪缭绕、情与恨纠缠，火力全开的超激斗模式，让粗线条的欧美读者更容易接受并疯狂喜爱，因而造就了《龙珠》在国际上任何一部日漫都不能与之比肩的影响力。

《龙珠》的苦战，耗尽了鸟山明作为漫画家的全部热情，甚至一度造成他提笔便出现过敏反应。身心俱疲的“神鸟”在1995年时年仅40岁，正值年富力强，却在之后长达二十年的岁月里不再有任何长篇漫画问世，仅仅一时兴起地不定期画些短篇和小中篇，且将注意力大幅投向了自己广泛的兴趣爱好上。人嘛，本性总是贪图安逸享乐的，已经赚了那么多钱，再苦拼死熬，就太对不住自己了。毫不夸张地说，鸟山明的收入吃十辈子都绰绰有余，实也不必再遭“漫画家干起活是牲口”那份罪。那么，鸟山明到底有多富裕呢？

《龙珠》完结最后大家出来集体感谢读者。

1981年，《阿拉蕾》动画播出，风靡千家万户，时称“阿拉蕾年”。这一年鸟山明正式迈入富豪行列。1982年，他的收入达到惊人的5亿3942万日元；1983年，突破了去年由自己创造的记录，收入达到了6亿4745万日元，光缴税就高达9698万日元，全爱知县排名第一。同年，鸟山明与女漫画家加藤由美结婚，花掉了整整5亿日元。那可是“广场协议”签订之前、泡沫尚未扩大时的日元啊，含金量比后来高得多！咋舌的媒体以“五亿圆的鸟山明氏，超豪华的结婚式”为标题，进行了连篇报道，日本举国惊叹，原来漫画家的财富可以达到这种程度！但此时鸟山明凭藉的还仅仅是《阿拉蕾》为他创造的财富，等到《龙珠》横扫天下如卷席，鸟山明的财富只能用天文数字来形容了。尽管现役漫画家中公认以尾田荣一郎收入最高，但按漫画生涯的累计收入计算，鸟山明的总财富无人能出其右，连一度纳税第一名的高桥和希也不能。

鸟山明的年收入表，这只是截止到2005年，之后每年都有不少版税收入。

《龙珠》是鸟山明财富来源最大的一块，三十多年来，其关联的市场规模，估算在5000亿日元左右。日本的漫画连载杂志，基本都采用亏本销售打市场，靠卖单行本和版权赚钱。《龙珠》单行本、动画片（截至2015年，TV版五季、剧场版19部）、各平台上的游戏（已超过50款，销量超过4000万套）、手办、扭蛋、服装、文具……等等产品，每销售一件，都要给老鸟送钱。在他最如日中天的时候，有机构统计了他的收入，平均年收近8亿日元（见上图）。1995年《龙珠》封笔，鸟山明的年收入暴增至11亿零400万日元。即使在漫画完结后，这部神作创造的财富依然源源不断地流进鸟山明的腰包。不但根据漫画改编的商品在赚钱，次生品同样也在替鸟山赚钱。例如1995年后，鸟山明说什么也不肯再画《龙珠》了，于是集英社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授权给动画制作方，让他们继续往下编故事，铺衍出不存在漫画版的《龙珠GT》、剧场版动画《龙珠Z：神与神》等，靠《龙珠》的大名持续吸金。2015年夏，《V Jump》又刊登了由鸟山明负责故事原案、同人画师Gogeta Jr作画的《龙珠超》，内容接续在魔人布欧篇之后，同时有动画跟进配合。鸟山明就这样日吃夜入，截至2015年，日本网友估算他的财富已多达400亿日元。

除了漫画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巨额收入外，鸟山明还有一张长期饭票——著名RPG游戏《勇者斗恶龙》的人设工作。这份收入虽比不上漫画来钱，但数目亦相当可观。

由于从老家寄稿去东京比较麻烦，鸟山明曾一度打算搬到东京去住。爱知县名古屋市政府急坏了，为了留住这个纳税巨户，竟直接从机场修了条公路到鸟山家门口。此事被大肆炒作，成为“漫画家能使鬼推磨”的铁证！

鸟山明给《勇者斗恶龙》系列游戏画的图。

回首《龙珠》三十年前尘往事，从布尓玛初遇小悟空，到悟空带着转世后的布欧飞上天空，一切都宛在目前，仿佛昨天刚刚发生。在没有网络的90年代中前期，《龙珠》是内地盗版漫画的领头羊，他给无数缺乏娱乐产品的中国孩子带来了巨大的精神欢乐。那时每个城市的报摊前永远攒动着一个个渴盼购买海南版《七龙珠》的小脑袋，他们的手里捏着汗津津的省吃俭用积下来的1.9元人民币，巴心巴肺地渴求早点知道悟空又开始了怎样的新冒险。80后的男生若没看过《龙珠》，绝对是异类，和同学们都没有共同话题。在投入《龙珠》世界的分分秒秒里，让窒息于刻板教育制度下的少年们，有了暂时的心灵安憩地。流年的轻风吹拂，带走了岁月浮尘，却带不走记忆中最美好的追忆，《龙珠》无疑是其中之一。每当想起小悟空那憨憨的样子, 我们的嘴角都不自禁地浮起笑意。这个长着尾巴的怪孩子，就像一颗未经雕琢的水晶，纯真无邪、开朗乐观，正直得简直可望而不可及。

从穷乡僻壤发迹的鸟山明，始终保持着一股“山里人”的“不谙世事”，比如由于名字中有“鸟”的缘故，他时常白痴地认为自己的祖宗一定与“鸟”有关，所以养了好多只鸟。这种质朴率真悉数反映到了天赋异禀、诚实热情的小悟空身上。作为绝对的乐天派，在人人皆存邪念的世界里，惟有悟空能坐上象征纯洁无垢的筋斗云。他用天真和善的微笑、童趣盎然的行为，应对周围的一切人与事。那置身世外、无忧无虑的人生态度，羡煞或多或少夹杂着自私欲望的我辈凡人。可以说，小悟空时期的《龙珠》，是真正纯净的天地、梦想的乐园，给我们带来了最原始纯粹的快乐。

孙悟空的三个年龄段，读者也是跟着一起长大。

《Jump》和《龙珠》彼此成全，结果给彼此都带来了炽盛的成功。鸟山明金山银海不必说，《Jump》也创下了653万册的日漫杂志最高销售记录。而在龙珠完结后，杂志销量也急跌到400多万本，可见《龙珠》对杂志销量的拉动力和影响。

经过岁月的淘沥，《龙珠》的价值如今已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它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不但成功地证明了《Jump》所选取的路线是少年漫颠扑不破的王道，更形成一种独立的亚文化，对后世不少动漫从业者的人生轨迹产生定性作用。在《龙珠》连载期内，日本漫画界一片欣欣向荣，全民对于漫画的热爱达到峰巅。至少两代人看着《龙珠》长大，其中的要素被深烙进他们的脑海中，神龙、变幻胶囊、龟派气功、比武大会、战斗力、舞空术、仙豆、瞬间移动、多维时空、合体术等等……《龙珠》所留下的这种种，已成为挥之不去的固定记忆。孩童的秘密随时间珍藏，埋在心间的种子伴随孩童的成长而茁壮，到花开时满地芬芳。是以，当后辈漫画家们在谈及小时候所崇拜的前辈时，已不再是手塚治虫，而是无一例外地说出一个共同的名字——鸟山明。

《龙珠》的10年轨迹。

流光交错，草荣又枯、花败又开。《龙珠》的第一代读者，现今都已成家立业，每日竞逐于生活的辛劳，色彩斑斓的童年也许只在午夜梦回时方能片刻忆及。就像村上春树所说：“我总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然而不是，人是突然变老的。”从幼稚到成熟，要花几十年的光阴，但变老只要一瞬间，那就是童心失去的那一刻！所幸，在怀旧的情感下，我们从某个角度来讲仍然是孩子，再度捧起《龙珠》，即使告别了童年，儿时的欣喜欢悦依旧未变。当悟空把小欧布抱上筋斗云带去修行时，这个帅气英武的完美战士永久地同我们道别了。再见，龙珠，你和我们一道成长的点点滴滴，将永远留存于记忆深处；再见，悟空，这最初的邂逅，将化作最真的缅怀，不可磨灭地一生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