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谷百一十年史（十八）

“圆谷百一十年史”，即圆谷英二诞生的1901年到圆谷制片厂成为FIELDS子公司的2010年。

第二部 沧海桑田：1923~1948

第十八章 美帝的降临 绝望的暗云 衷心的话语

上回我们说到海军省为宣扬国威、弘扬战意而企划的国策电影中，最著名的大作《夏威夷及马来亚海战》。英二负责特殊摄影技术时实在太拼，拍出来效果实在太好，但因为拍得太好而体现的负面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这片所展现的把日本国民动员去战场的力量超出了政府所设想的效果，根本不知道看了这片后涌现出参军欲望的年轻人有多少。山本监督自己对这片也是根本不会有任何美好的回忆，首先制作体制是屈辱的，而且他的儿子也是看了这片后跑去参军的，后来就死在战场上了。以后我们说到哥吉拉说到奥特曼时，还会有这片留下的影子存在。

战争还有两年半，国策电影也还在继续拍，英二要有饭碗也得继续参加。这段时期里英二参加的片大致有八个，就不再像上回说重头戏那样了，只挑着来简单说说。

首先是《鸦片战争》，东宝的一九四三年新春电影。从国策电影的路线上看，没错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拍个挖坟电影，让日本国民好好明白洋人多么鬼畜，干的勾当多恶心，找理由揍大青果多无耻，打起仗来怎么欺负大青果的。当时中英虽然都是日本的交战国，但如果要说在皇军眼里更偏向哪个，那还是一时愚昧尚未理解共荣圈精髓的支那人吧，洋人那才是真的鬼畜。这片里出来的清人和英人当然都是日本演员来演的，倭寇可以尽情黑洋鬼子而且可以放大影射，要我看也算是狗咬狗的片了，好吧这类话题在这里各种不适合多说。这年秋还有另外一个喷英帝的片《前进独立旗》，这回舞台放在印度，虽然名单说英二参加了但是特殊摄影技术的存在感很稀薄。其实中国和印度杯具的程度还是次一等的，美洲大地和澳洲大地可都变成一片又一片洋人心安理得住在那里呢，倭寇不趁那个战争时代拿洋人登陆初期逐步屠杀的题材来拍个片出来可惜了。

进入一九四四年的第一作是《射击那面旗》，类似《夏威夷与马来亚海战》那样的把确实有过的日军的胜仗拍成电影。这回讲在被美帝洗脑的菲律宾群岛上，倭寇如何艹翻洋鬼子，标题里的旗子指的就是星条旗了，监督是以前提过的《南海的花束》的阿部礼。这回就不用那么寒酸全得日本人来演清人英人印度人了，菲律宾已经在日本占领下，可以用当地的取景找当地的演员，还有美军俘虏和缴获的武器。这回有人跟英二合作一起负责这片的特殊摄影技术，是英二这个特殊技术课课长的直属下属三谷荣三，担任特殊技术课中合成作画系的主任。

这年的重头戏是英二与《夏威夷与马来亚海战》的山本嘉次郎监督再次合作的《加藤隼战斗队》和《雷击队出动》，我们主要来说说《加藤隼战斗队》。当时已不同以往了，电影业界和军部对特殊摄影技术的态度普遍由冷淡迅速转为理解，军部这回提供拍摄所需的资料很是积极。还有东宝映画，我们以前说过的这时终于已经正式改名东宝了，从两年前对英二一副用来作挡箭牌应付军方的态度，一下子变成了公司就是你坚强的后盾这种感觉。提供的后援太多了也是会有难度的，己方军用机可以用实物拍摄了，敌方基地之类的东西到底还是要用模型特摄，这样就需要实写场景和特摄场景的融合。英二还是做到了，实物机的摄影和特殊摄影高度地一体化，哪里是实写部分哪里是特摄部分，真要判别的话很难。特别是同时使用了模型特摄技术、银幕合成技术、光学影印技术的爆炸场景，所展现的魄力使得当时深信这就是战场实录影像的观众依然很多，现在来看可以轻易联想到多年后拍出来的怪兽电影中破坏都市的光景。当然也确实是有一部分直接借用了实录影像中的飞机片段，给山本监督提供这些片段的是东宝的另一个拍过纪录片的监督，叫 村田武雄 ，记住这个人哦。最后的敌机爆炸坠毁场景本来也是预定用模型特摄处理的，但山本监督力求稳妥还是引入了实物和特摄的融合。为拍摄这个场景军部应允专门运来了战场上缴获的美军实物机，然后摄制时用特摄加在实物机身上，以发烟筒来表现坠毁时的冒烟效果。当时拍摄取景地在伊势神宫附近，那里可是神社中的神社，祭祀天照大神的总部，近郊有一处森林，结果发烟筒从高空落下到林子里还差点引起了严重事态。

有一点很重要的事要说，英二负责一个片的特殊摄影技术时，头衔向来是叫特殊技术或特殊摄影等等之类的。但是在这片里，头衔头一次写作特摄监督，就是今天后人熟知的特摄监督这个叫法。不过战后立马就改回去成特殊技术了，真正正式叫特摄监督还得等十年以上。有监督两个字比没有这两个字区别可大了，监督是一个电影的制作现场的最高权力者、最高责任人，以前不管叫这叫那都只是众多摄制组成员中的普通一人，而叫特摄监督则意味着和监督是平级的。特摄监督这个用语诞生到后来固定下来成为一种职务，代表着东宝特摄所发展出来的两班体制，我们以后还要详细说的。最后顺便再提一句，这片山本监督的助监督是本多猪四郎，我们上回已经说过他俩的关系了。

这年最后要说的事是英二和真砂乃的第三个儿子出生了，取名叫圆谷粲。然后第二年，日本战败的时刻也该来了。战争时期英二参加的最后的电影是《北方的三人》，一九四五年八月首映的片。关于这片我们有必要说的只有一句，这是东宝的制片人田中友幸的出道作。到这回为止田中、本多加上英二这三个人我们终于都提到过了，这片名真应景。

战争结束了，盟军进驻，哦不，美军前来占领。英二和同僚们当时也在照常进行电影的拍摄，成为战败国后意味着什么，他们大致明白一些。但接下来将要到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时代，谁也没法完全心里有数，这就是一年前我们这个专题刚开始时试图描绘的英二的心情，他把能烧到的影片都烧毁了。

在电影拥有国民最大的娱乐方式这种地位的时代，战时政府因其巨大的影响力而对电影行业进行统制，美帝进驻后当然也要抓牢控制权。电影业各个大公司和小制片厂的头头都被盟军司令部召集起来训话，听从对于电影行业的新指示。战争片当然不能拍了，时代剧也不让拍了，司令部设立了这里的广电，今后所有在日本上映的电影一律要事先通过美军的检阅。战后的英二最初参加的片是一九四五年末上映的《东京五人男》，讲从海外回到东京看到战后一片惨状的五个人试图搞复兴，用喜剧形式讽刺了日本政治家的很多腐败和不堪，是最得美军欢心的片子，当然了在这种题材的片里显然特殊摄影技术也就是打个酱油的程度。

一九四六年春，动摇整个日本电影业界的大事勃发了，这是我们在隔壁东映专题的第九回曾经提过的东宝抗议事件。从一九四六年到一九五〇年前后共发生了四回东宝抗议，对电影界的影响时间长而范围广，不过对英二的影响前两回已经够了。抗议的方式是大罢工，战后那种资源稀缺的条件下，东宝的职工们也缺饭吃，终于造反啦，劳动人民搞起了光荣伟大的无产阶级运动。当时东宝约有六千二百人职工，有五千六百人都起义了，成立了工会，三天两头玩罢工甚至占领来跟经营层对抗。大罢工导致东宝的影视制作业务陷入了停滞状态，英二这种纯工科男技术宅对劳工们的运动纲领和前因后果之类的一窍不通，但是没事干了整天太闲真心很郁闷。

第二次抗议规模更大，起义军设置了隔离带跟官兵对峙起来，设置隔离带用的工具中居然有英二在拍摄时组装的道具。这是搭载了跟零战的发动机一样型号发动机的超大型风扇，一旦官兵接近就用风压把一堆杂七杂八的碎块木头玻璃沙粒等等东西吹飞出来，搞出一片沙尘暴似的官兵根本无法接近。英二倒不关心这些，只是长期无法工作的技术宅已经忍不了了，他悄悄翻过隔离带混进了办公室，然后便自顾自开始进行阔别已久的影片编辑作业。这事不久就被工会的头头知道了，好啊我们在同仇敌忾搞伟大的无产阶级运动你小子居然不配合，你这是汉奸哦不工奸你造么，于是把他硬生生从办公室赶出去了。

这次起义军内部自己也闹矛盾了，温和派出来喊话，有点文化的人表示就算朝廷不是好朝廷，我们也不能做流贼去抢劫啊。那怎么办，独立出来自己干，所以他们在一九四七年三月竖起个旗子叫新东宝映画制作所。一年后正式改号，就叫新东宝股份有限公司，独立了。这件事昭示着东宝正式走向分裂，波及整个电影业界的东宝抗议运动达到了最高潮。美帝对这事的态度最开始是看戏的不嫌事大，还觉得工人闹事也能有效打击军国主义，后来越看戏越发觉不对劲了。当地官兵无法解决了，到一九四八年第三回抗议时美帝甚至出动军队去镇压，说我们要对付共产主义分子，步兵装甲车战斗机都上了就剩军舰没开上岸了，当然了当时报纸也有检阅制度所以这事没能立即报道出来。

这样一波又一波的大规模运动，对电影业界造成的影响主要有三个。第一是东宝这种规模的业界大型公司的生产作业一旦陷入停滞，导致整个业界的作品量减产也很可观。第二是东宝的分裂，新东宝后来成长为与日活、松竹、东宝、大映等并列的业界第五个大型公司，进一步加剧了电影行业的竞争，然而电视的时代已经悄然临近了。第三是很多人也还是对罢工运动并没有兴趣，甚至厌恶这种争端状态的，这样的人在东宝陷入业务停滞的情况下只好选择离开东宝另谋出路，造成了东宝大量的人才流失，就算运动完全结束后也好几年缓不过劲来。

这种人才流失的例子中有一个我们必须要说，叫 有川贞昌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将提到这人的频率可能会仅次于英二。有川在战时就看过英二负责特殊摄影技术的《南海的花束》和《雷击队出动》等片，为影片的表现手法所达成的效果很激动。有川是在战争刚结束时才进入东宝的，然后被分配到技术部录音课，而英二在技术部特殊技术课。进来才两年半左右，有川便因为厌倦了抗议运动而决定离开，这时也因为闲下来而终于有机会前来拜访英二了。

有川和英二聊得很投机，不仅是因为影片的技术和表现效果，也因为他们都喜欢飞机。英二是飞机的脑残粉这个我们从很早开始就说过多次了，有川也因为观看了《南海的花束》这样的片而去接受过飞行员训练。但是战后美军进驻时曾经下过一道指示，所有日本的航空设备一律停航，这个对象甚至包括热气球。所以英二对有川这样说

我们日本人已经不能再乘飞机了，但是想乘的人应该还是很多的。这个梦想只有我们能实现，因为在影视中还是可以让飞机起飞的。不和我一起来拍摄新的飞机电影吗？

有川因为这句话而与英二意趣相投，这是我们以后要提到的一切有川的行为的基础。然后一九四八年春，对已经处在半失业状态的英二的最终处分决定终于下达了，下回我们进入第三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