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名为爱

• 书名：《冰冷的臭氧》（つめたいオゾン）
• 作者：唐辺 葉介
• 插画：usi
• 日本出版：富士見書房 富士見L文庫，1卷完结
• 大陆译版：源自网络

约2400年前柏拉图创作过一部对话式作品《会饮篇》，书中提到一个故事：从前有三种人类，男人、女人和阴阳人。每个人都是一个圆团，四手四脚两面，器官成对，就像连体儿。后因得罪众神，宙斯将每个人一劈为二，从此人类便终生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全男人截开的只眷恋男人，全女人截开的只眷恋女人，阴阳人截开的则成了如今的异性恋。

对于回归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此刻在了人类的骨血里。实现真正的相互理解，只有“融合”一条路吗？唐边叶介的小说《冰冷的臭氧》以虚构的绝症，探索两个独立个体走向同一意识的可能。

唐边叶介的马甲真身是知名小说家、脚本家濑户口廉也，之前曾推荐过他的《PSYCHE》。濑户口老师的作品多关注人类的意识和精神领域，平静地描写绝望，冷静地塑造疯狂，向虚幻诘问真实，充满亦真亦幻的独特魅力。

“安娜·玛丽症候群”，一种新型的不治之症。毫无征兆的某两人会发生视觉、触觉、听觉等的共享现象，随着病情恶化，两人的感觉与意识最终都会实现共融，丧失自我，生活不能自理，只能在康复训练中度过余生。

开篇，身患此绝症的少年少女沉默聆听自己的病情说明，压抑淡漠的氛围扑面而来。小说最小限度地使用叙事技巧，忠实记录男女主角俣野修一和中村花绘两名患者的过往经历和病情进展，尖锐的情感一闪而过，漫长的平静深刻描摹着人类的孤独。

医疗发展至今，很多疾病的发病机理尚不明确，有时不是因为做错什么才得病，只是不该有的骰子恰好掷中了你。如果没有安娜·玛丽症候群，修一原本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天资聪颖、背负着家人无尽期待的修一，生活却苦闷不堪，唯有寄情将棋。

奉行高压教育理念的修一父母显然对将棋没什么好感，不知算逃避还是反抗，睡着的修一总会开启少女视角的另一段人生。现实中不断迎合母亲抑遏自我导致的心理崩溃，以及无法专注棋艺的内心挫败都能在梦境般奇妙体验里暂时脱离，缥缈的安心感让修一以为少女的存在不过一场幻梦，以为跻身职业棋士的未来还触手可及。

一切在与梦中的少女相遇的那天戛然而止。不等幻梦成真的欣喜冷却，宣判命运的冷水泼来，能与陌生人共感是因为罕见的绝症，从年幼时的第一个梦起，所有自以为是的与众不同，都是等待延迟偿付的代价，原来属于修一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便不存在。

每天出门前照镜子，我们能轻易认出镜中的人是自己，然而决定“我之为我”的关键却不在于外表、肉体，抑或脑细胞间的电信号。当另一个人与自己拥有了完全相同的感觉和意识，他（她）就能成为“我”了吗？《冰冷的臭氧》讨论的主题充满哲学思辨的意味，濑户口廉也借角色之口诉说自身对心灵本质的思考，冰冷而动人。

修一和花绘实际会面之前，两人已经共享彼此的生活十余年，说对方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为过。病情恶化，对方的感觉直达自己内心，曾经渴望被人所理解，如今连意识的边界一并模糊不见，临终笔记的终点不只死亡，还有融合。

意识的消亡与肉体的死亡一样，是人类的另一个永恒命题。当一个人做好了迎接终结的准备，绝望的哭声将被更庞大的沉默盖过。于是我们看到确诊绝症后的修一和花绘仍旧走在各自的人生上，走到走不下去住进医疗设施，他们的相处不过是面对面聊天，或者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没什么戏剧化的感官刺激，却能感受到真实的力量。

有父母、有朋友的修一向成为职业棋士的目标不断努力，是拥有自己人生的“普通人”代表，而中村花绘命途多舛。长期持续暴露在痛苦下，花绘对外界封闭了自己的心，睡梦中共享的少年视界越过她的自我意识，若精神不依赖于个人肉体存在，连对死亡也失去了期待。

不需开口甚至不必见面，一个人便能全然理解自己，被宙斯一分为二的人类终于得以回归完整。花绘不再需要自己的人生，修一的理想即是花绘的理想，他们一心同体，他们合二为一。融合后的花绘和修一肉体上仍彼此分离，精神上却诞生了新的人格，既为新生喜极而泣，亦为消亡破涕为欢，多么幸福的绝望。

独特的题材注定了本作的小众，濑户口老师笔下的世界冰冷疯狂，绝症宣判、病情恶化，但生活的脚步不会因此而停。属于自己的意识逐渐远去，身体变得不受控制，哪怕与同患安娜·玛丽症候群的另一人相互厌恶、断绝来往，最终还是会走向融合，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冰冷的臭氧》是一部性冷淡风的寡淡作品，没有插图，没有后记，如同一场洁白病房里的人生对谈，纯粹得直击人心。渴望被理解，又害怕受伤害，躲在仓鼠球里的人类，迎来了意识互通、精神融合的新局面，以绝症为名。

相爱的人越来越像，是在分开后活成对方的样子，还是在相遇前心灵已难解难分。怀着回归完整的奢望，将本书推荐给每个在人海中寻觅温暖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