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谷百一十年史（十九）

“圆谷百一十年史”，即圆谷英二诞生的1901年到圆谷制片厂成为FIELDS子公司的2010年。

第三部 至哉坤元：1948~1963

第十九章 连载一周年：打回原形重练

上回我们说到战争结束后美帝占领军来了，英二的日子相当不好过，当时电影有国民最大的娱乐方式的地位，这种行业就更是占领军总司令部的重点管制对象。美帝这也不让拍那也不让拍，英二能刷存在感的类型都没有了，只能打杂。一九四六年断续的东宝抗议开始后情况更糟了，导致东宝的制片机能陷入瘫痪，英二连打杂也没得干了只能当空气。这依然不是最糟的，到一九四八年空气也不能当了，英二直接被赶出东宝。因为，美帝的公职流放处分通知下达了。

美帝占领军总司令部来判定大量的名单，这些人以不适合在政府或企业等重要机关担任关键职务的名义，被强制革职。夺了他们的饭碗，打回无业游民去自谋生路，这就是一年前我们这个专题刚开始时提到的公职流放。凡是在战争时期与对盟军不利的事沾了边的人，一律被划入公职流放的对象，像不至于判刑的政治家和军人等这些是当然的，还包括商界传媒界甚至教育界中的大量人群。美帝从一九四六年就开始着手这个事，流放了一批又一批，总计数十万人。英二这种拍电影的而且只管特殊摄影技术的，属于轻度的，所以早先一直没轮到他头上，但是到一九四八年春，该来的总归来了。像我们以前提过的好些人，可都在这之前早被流放了，比如东宝的创业者小林一三；比如把失业时的英二捡进自己开的制片厂的大恩人，后来当了东宝总裁的大泽善夫；比如把英二调到东宝映画东京摄影所，信赖并托付给他战争电影的工作，使英二的特殊摄影技术才能大放异彩的大恩人，东宝的常务董事森岩雄。

英二这种人老实说属于灰色地带的，又不是什么大领导就是一打工的，甚至在具体作品里也没挂监督这样的名头，负责特殊摄影技术的人跟制作组中其他任何一普通人在名义上地位同等。但英二真栽在太有本事这点上了，谁叫你拍出来的就跟真的似的，尤其是那个《夏威夷及马来亚海战》，洋人坚持认定这绝对是、只可能是当时就在战争上拍摄的实录。东宝怎么解释这玩意真心叫特殊摄影技术，就是没用，洋人表示废话少说给我快点把实录影像的原胶片交出来，还把英二叫来问了，小砸你到底在战场的什么地点什么角度拍下来的。而且因为拍得太真，上映当时多少人深信不疑你造吗，看完后多少人进入了被洗脑的完成时态然后冲向战场你造吗，为此你们小日本和我们大美帝又多死了多少人你造吗，像你这样的人没判刑我们有多仁慈你造吗，但是不给流放还有天理吗。所以一九四八年三月三十一日，无业游民圆谷英二再次诞生了，滚回家开始思考一个媳妇和三个儿子怎么养活。

在影视行业混了将近三十年，一朝全部打回原形，肿么办。英二只好开始想到跟影视扯上关系前自己在干什么，我们很久以前也说过的，他还在小玩具厂干过，好那就捡起来再去做玩具。英二这样的工科宅反正技术是不愁的，他雇了几个人开始自制些小玩具，然后卖到百货商店去维持生计。比如看着美帝大兵乘着那些吉普车横行穿梭，他灵感就来了，第一件产品是小车子。但是干了还不到一季度就遭遇了严重打击。英二跟大和百货搭上了生意，大和百货也是日本典型的大型百货公司了，在福井县福井市的一家分店给英二下了订单。六月二十八日星期一这天下午，英二按预定出货，成品运到福井，结果全部毁了。因为就在这时发生了福井地震，日本地震史上有名的一次大事件，七级大地震死伤两万六千人，那家大和百货的分店也是因此直接停业拆了。

英二最终还是靠影视行业活下来的，其实他自己没意识到，境遇完全没绝望到要去另谋生路的地步。首先美帝说不让你干了，不是你真的就不能干了，偷偷干不让美帝发现就行了。流放了几十万人他们哪管得过来啊，何况这种轻度的，英二脑子不会绕弯的人想不到这事，但公司的经营者们可都一个个精明得很。其次这个时候已经不一样了我们说过的，要放二十年前影视业还不知道特殊摄影技术是什么玩意，而现在真正不需要使用特殊摄影技术的片根本找不出来。英二可是名声在外，只要英二没被美帝丢进大牢或砍了头，终究会有人找上门来。所以在流放处分的期间，最终英二的生活方式是到处打临时工，不能在一个地方以正式职工的身份干了，也就意味着在什么地方都能干。需要特殊摄影技术的片哪里都有，而特摄部分又不是影片的全部，英二只要负责委托给他的部分就行了。

于是英二在自家庭院里加盖了一间棚子，作为自己每回接受打临时工的委托后，完成这些任务的地方，也就是自己的一间小工作室。这间工作室英二取名为特殊影视技术研究所，业界将其俗称为圆谷研究所。曾经被俗称简称为圆谷研究所的，先后有过三个，而且各自的正式全称并不相同，我们会继续具体区分的。这时的圆谷研究所还没有多少人，拿得出手的也就英二了，名字和俗称也只是英二和业界这么叫而已，并不是什么法律意义上的正式组织。英二在圆谷研究所接受并完成过一堆工作委托，但这个期间英二到底具体参加过哪些片，今天我们已经没法全部知道了。由于有必要低调，很多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上映时他的名字都不在职员名单里的。来自哪里的委托都有，大到我们说过的几家巨头电影公司，小到零零碎碎的各种制片厂。比如我们以前说过，《夏威夷及马来亚海战》大成功后，英二的第一弟子川上景司被松竹挖墙脚，从东宝跳槽走了，这时川上在松竹偶尔就拉点关系来做英二的客户。

给圆谷研究所下订单的公司之中，大映明显有点多。我们再来复习一下那时电影业界的五家大型公司。按诞生时间顺序第一个是日活，英二在这里混过的，我们说过战时因为政府搞统制公司被腰斩了一刀，实际已经一蹶不振了。第二个是松竹，英二也在这里混过的。第三个是英二最近的老东家东宝。第四个就是战时统制搞出来的大映了，当时事实上业界形势是松竹东宝大映三巨头。第五个是上回说过的东宝闹分裂出来的新东宝。

唯一完全还没跟英二扯上过关系的只有大映，现在这好机会哪能不找上门来。英二参加的大映作品中，现在留下记录的有三个一九四九年上映的作品，七月份的《虹男》，八月份的《幽灵列车》，九月份的《透明人现身》。听起来都是恐怖片的感觉，而且恐怖片也是特殊摄影技术能大显身手的领域之一。然而也没那么好的事啊，比如《幽灵列车》结果其实是个破案片，当时的搞笑艺人做演员伴随着挺充满朝气的音乐，英二负责的特殊摄影技术场景大致也就是列车在山道上翻车那种的。算得上大作的只有《透明人现身》，这是日本第一个尝试用影视表现透明人的作品。美帝之前拍过透明人题材，跟《金刚》同一年上映的，英二身为日语圈第一金刚厨当然也熟，这回大映的奥田久司制片人找上门来英二也很兴奋，满口答应。大映的干部也是久闻英二大名了，说看这回干得怎么样，效果好干脆以后就进大映来干得了。结果成品出来后，干部们和英二自己评价都不高，英二进大映的这议案也就放置再不提了。成本预算的金额、限定的进度日程、设备的质量等等，这些都和英二自身的最理想环境不匹配。而以大映的角度来看，既然是那个名声在外的圆谷英二，应该做出来的东西效果还要更好啊。其实老实说，可以算是英二已经被东宝惯坏了太娇气了，越是独特的人才，发挥出来所需要的环境和待遇也会越苛刻的。

参加的这几部大映的片，都是在大映京都摄影所拍的。就是我们以前说过的，日活的制作部门砍下来移植给大映后，日活的两个摄影所中，在京都的日活太秦摄影所就改名叫大映京都摄影所了。英二本来就是个酒鬼，这期间生活上既贫困，心理也是失意状态，所以更是常在京都摄影所附近街头找地方喝闷酒。我们说过的他在正常状态下，如果没真砂乃夫人看着，都能瞬间把钱在酒馆里砸光，这不正常状态又没夫人看着的情况下，钱更不够他糟蹋的了。怎么办呢，就蹭酒喝，有天半醉状态进了小店奔二楼去，看见两个人在对饮，就去套近乎要他们请客。其中一人就跟英二聊起来，英二有点迷糊答得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不过这个人终于还是听懂了，看来是在影视界混的人呐，还是失意的境况。他和英二聊着聊着就意气相投了，后来还成了酒友，互相连名字都没有知会过，也不需要，只是经常聚一起喝酒宣泄。

自从公职流放开始以来，上面说的英二的老熟人都先被流放走，然后英二也被撵出来了，所以东宝已经没什么英二的熟人了。但是一九五〇年有个人回来了，是我们上回说过的，在东宝抗议运动期间因为看不下去所以自己辞了的有川贞昌。有川本来就不是公职流放的对象，现在回来了，也算意味着东宝内部又有英二的老熟人了。有川就跟川上在松竹干的事一样，拉关系发动有需要的片去给圆谷研究所下单啊。

而且本来英二跟东宝关系就不一般，以这时为契机，东宝又找上英二了并给他特殊待遇，他的研究所转移到了东宝映画东京摄影所里。不过这时已经可以直接叫东宝摄影所了，因为东宝只剩一个摄影所了，就是在世田谷区砧町的，今天俗称的砧摄影所。这是我们在第十三回说过的，东宝主要两个摄影所分别在京都和东京，英二是京都摄影所的人调到东京摄影所来了，京都摄影所则在战时关了。在东京这边呢，除了原本的以外，后来在世田谷区又开了第二摄影所和第三摄影所，当时我们没细说，现在说可以懂了，这两个在分裂时归了新东宝。研究所搬到砧摄影所里面后，有川正式成了研究所的研究员，原本的特殊影视技术研究所这名也改了，叫圆谷特殊技术研究所，当然，业界俗称依然是圆谷研究所。

这就是我们在第一回就提的，重要的事件，英二终于又回东宝来了。但是毕竟公职流放的身份还摆在这里，还是不能张扬，不代表又成了东宝的正规职工，东宝只是让英二在这里建了基地，也时不时委托给他工作让他有饭碗。英二在这时接的最著名最关键的工作，是一项看起来很微小的作业，是制作东宝商标的片头影像。这个影像可是一直用到今天，东宝发行的电影不少，电影业界的习惯规矩是上映时最开头映出发行商的标志，所以这个片头影像现在我朝人民也不陌生。这里提前多说一句啊，是发行，不是制作，发行的可以是自己制作的，更可以是别人制作的，七十年代以来东宝压倒性地以发行别人制作的片为主。后来数码技术进步后，这个东宝商标的影像也经过优化和重制，但定型就是在英二负责制作的那时。想想那个圆形的东宝商标，背后金光四射的影像，在一九五〇年那个时代怎么拍出来的啊，这就是英二的技术。再看看松竹的东映的，拿富士山和海洋作背景，都是直接拍摄的实景。

进入五十年代后，其实美帝的公职流放政策就逐渐开始松懈了。内因是事态超出了美帝的预想，政界商界的大人物几十万人的规模被流放了，下面上来接替位置的年轻人可没那么容易听话啊。美帝才意识到卧槽我们好像亲手培植出共产主义思潮了，自己作大死啊。外因是我大天朝闹革命啊省略一万字，以及朝鲜半岛啊再省略一万字，现在美帝不敢再死压着小日本了，必须扶起来。一九五〇年松口了开始解除公职流放处分，一九五一年大规模解除，到一九五二年终于彻底废除，占领状态也结束了。

洋人撤了，处分没了，大批重要人物当然也能回来了。森岩雄也回到了东宝，他这样的人，当然一回来就正式把英二也招进来。于是一九五二年春，英二再次成为了东宝的正规职工。来，跟我一起念，无产阶级革命万岁，共产主义事业万岁，下回哥吉拉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