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建议和宅市场的变化

——上一期最后您提到擅长动画的人也擅长糊弄。您说的这个所谓糊弄系统也就是从手塚治虫开始发明的。

山贺　不止如此，阿童木之后的三十年间，一代代人开动脑筋，逐渐建立了这个糊弄系统。

——但按您所说，如果只有熟悉动画的人才搞得清楚哪里花钱哪里不花钱的话，要让不熟悉动画的投资人多掏钱岂不是难上加难？

山贺　基本没戏，都说了他们不熟悉了。想向不熟悉动画的人解释清楚确实是很困难的，更何况要让他给他不熟悉的东西掏钱，所以除了去“骗”还真没啥好的手段。当然了，我们会去努力让不熟悉的人了解情况，但如果真是面对一个毫无了解的人，那真就是无计可施了，只能摊手。

——回想80年代的时候，那段时间名作层出不穷，当然同时也有很多自high上天的作品，当时是否由于经济环境较好造成企划审查标准相对松弛？

山贺　也不能说是松弛，其实是那时的制片人比较懂。这里说的懂不是指他们熟悉动画制作本身，而是他们很清楚自己管辖的范围。他们知道哪些事情自己该插嘴哪些不该插嘴，他们会在该听监督意见的时候顺从监督。也就是说，他们是懂得创作为何物的专业人士。所以说制片人不能说，“我虽然是外行，但钱是我掏的，你必须得说到我懂！”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都说了是外行啊。所以说，如果创作者和投资方都是专业人士的话，作品质量就容易上去，投资人如果是外行的话，会直接连累作品也变成外行制作。所以不是说投资人只需要掏钱，无所谓外行内行，没这回事。

——那80年代当时的制片人和现在制片人的主要区别在哪里呢？您提到一个专业性，另外还有工作态度。

山贺　当时的制片人其实也是来自三教九流，但是比起现在来要好很多。该怎么说呢，日语里有个词叫”兴行“，意思是靠表演挣钱，现在很多时候直接代指票房。当时的制片人更多人把动画制作看成一种“兴行”——依靠展示艺术来从观众手中收钱的营业行为。做动画首先是搞艺术，然后让人来看，收钱。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家开始发现动画能挣钱了。所以很多人等于单纯把动画看成一个投资的对象，我有一笔钱是拿来投到土地呢，还是投电影呢，还是投到动画？对他们而言动画和买地买楼没有区别，这造成实际上他们只会去计算投资回报。对于这样的投资者，我想说的是动画去除商业因素后首先是艺术作品。艺术的世界，你让我算有多少人来看，能挣多少钱，这个要怎么算？我反正是算不来。我只能和你说，如果人气爆发的话，基于过去的经验大概可以挣（哔——），但是如果失败的话说不定就只能挣（哔——）。这风险是很大的，如果你讨厌承担投资的风险的话，你就别来投电影投动画了，投给不动产要踏实得多。

——您提到这一点，最近中国动画行业中来自其他领域的投资开始逐渐增加，您对于这方面有没有什么意见建议？

山贺　总而言之，所谓的“艺能”中的艺术作品，是大家一起用来“做梦”的东西，这无论对于投资人，对于创作者，对于观众都是成立的。如果要投资动画的话行动之前必须要先明确理解这一点。所有环节的人都必须有这种心态，否则拍不出好东西，不可能大家一起获得幸福，仅此而已。也就是说建议就是别以为自己掏完钱了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还是要爱作品。

山贺　没错，艺术的世界里，如果缺乏了爱情还有什么意义？说老实话吧，虽然做动画偶尔也有挣钱的时候，但大部分情况挣不了几个钱，这一点是需要投资家们明确认识到的。当然了，不是说我们不可以期待作品有一个大卖的未来，单纯的期待毫无问题。我自己肯定也不会希望作品没人买没人看，最好是观众大量来看，看得很开心，马上买买买，出周边出影碟都大买特买。没人讨厌赚钱，能借助动画大赚一笔的话不会有人悲伤，这是一个理想状态。但是我觉得我们不能一开始就把挣大钱当成目标，纯把创作看做一门生意，这是必然会失败的。

——也就是说结果上我们虽然希望挣钱，但如果投资人一上来就告诉您，我们就是要做个挣钱目的的片的话，您会很困扰。

山贺　首先就做不了（笑），所以都没必要困扰，因为没可能满足投资人的要求。我们的目的是创作出有趣的，好看的作品，大家看了很高兴很喜欢，然后给我们掏钱，这才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是正常的逻辑，我们最初的目的是制作一个梦想，梦想中的作品大获成功后，才能联系到挣钱的未来。

——说到大获成功的作品，您之前和我们提过，整个日本动画行业就像一个大公司，那么像《你的名字》这样的大热作品应该也可以给其他动画创作者带来更多机会？

山贺　肯定的。

——但您觉得这类面向所谓一般观众的作品倾向是否会导致动画和传统的所谓御宅阶层渐行渐远？

山贺　倒不会。所谓的日本狭义上的御宅阶层，其实本来人数就非常少。现在市场的进一步扩张实际都是发生在他们的外部。所以说看过《你的名字》的大部分观众，你问他是不是宅，大部分人不会回答是。而回答是的人也未必就属于当年那批宅的定义。毕竟市场已经扩张了，不再仅限于那小小一批人。海外的宅也是一个情况，海外虽然不是没有狭义上的宅，但大部分是更加普通的人。

——只是“也看”动画的普通人。

山贺　是的。我和所谓的宅开始打交道的日子非常早，甚至在宅这个词诞生之前，也就是1980年代初。我觉得真正意义上的宅所存在的时期，在日本也就只到1990年为止，加起来一共也就十年。那之后的宅的外延已经铺得很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当然了，80年代当宅的那批人现在也都还活着（笑），这些人里面几乎所有人都还在当宅。但是就动画创作者而言，你能够单纯面向这批人制作作品吗？不可能，这批人的需求实在太过狭窄，能够以他们为受众制作作品的时代，真的就只有日本八十年代的那十年。那之后的动画市场越扩越广，但是八十年代的宅这个概念的象征意义太强，导致很多人拘泥于所谓的宅市场，我觉得这里面是存在误解的。准确地说，所谓针对宅的市场早就扩到了宅之外的范围，面向的是小部分的狭义宅和大部分的拥有一部分宅要素的普通人，这是《你的名字》人气炸裂的一个原因。《你的名字》如果在八十年代上映的话，会去影院看的真的就只有宅，然后对于作品的评价标准也是基于是否合乎宅的审美。但现在则变了，现在2016年，从九十年代初开始就已经不同了。说到底还是这些年来，太多人对八十年代那十年间发生的事情印象太深，太过拘泥于那个宅的时代所带来的象征意义。但现在已经21世纪了，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

——非常感谢您的解说。最后请给中国粉丝说几句吧。

山贺　我感觉现在正处在一个很难预测将来的时期，但我还是会继续挑战新的事物。如果各位有兴趣的话，我也很想有机会和中国一起合作作品，当然不合作也行，大家来看就好（笑）。

——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山贺　非常感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