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的分化趋势

Anitama于今年11月8日举办日本著名动画公司GAINAX董事长山贺博之先生的见面会，获得圆满成功。见面会后Anitama进一步对他进行专访，话题涉及相当广泛。

——山贺博之先生您好。欢迎您来到上海并接受Anitama的采访。今天请您多多关照。

山贺　请多关照。

——这两天和您聊天时听您提了不少有趣的话题，其中有不少相当有价值，也希望您通过这次正式的访谈能向我们的读者提及一二。比如说您曾经提到过，接下来的日本动画界，剧场版动画将会成为行业的中心，关于这点能否请您具体聊一下？

山贺　准确地说，我并不是说剧场版动画会成为“中心”。剧场版动画的观众并不会因为剧场版的数量增多就增加自己前往电影院的次数，所以每年制作的剧场作品数量依然是有限的。比如说如果每个月都有动画剧场版的话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的？一年十二部这也太多了，比较合适的数量可能在五到六部。而以五六部这个“量”来说，剧场版不会成为动画的中心，但是在“质”上我则认为剧场版会逐渐占据核心位置。看动画的观众会说“那部作品真棒”“那部作品我特别喜欢”，对于动画爱好者而言，最为喜爱的作品至今为止更多地出现在TV动画之中，但今后不一样，最受喜爱的作品将会更多地来自剧场版动画。

——您是觉得TV动画质量会走下坡路吗？

山贺　我并不是说TV动画要不行了，我觉得有一点就是，现在的很多TV作品自身的定位和自身的品质并不相符。这是因为很多人对TV要求实在太高，明明只是一部TV，观众却要求作品剧情要有文学性，这以TV的制作规模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日本的某些动画团队就能够以高标准严要求和摧残自身的方式做出足够高质量的TV动画，这就是我说的质量和定位不相符。这种高质量的内容应该更多去到有限的剧场版动画中进行制作。TV则回归TV，拍TV所应有的，容易做出来的，轻松愉快的内容。这么说吧，一集TV拿到的预算一共就一千万日元到一千五百万日元，有些种类的动画用这个预算是做得出来的，那就做这些种类的呗，为啥非要逼着自己用这么点预算去做文学性很强的东西？非要逼自己做作画超用心超要命的东西？比如说像早年的机器人动画那样，问题发生→机器人登场→打打打→咣当一声爆炸→问题解决，做做这种简单明快的东西也是很好玩的嘛，花钱花得也不多。

——您是指高质量和低质量的动画要分开来。

山贺　是的，所以我觉得动画会分化，分化成廉价的TV作品和高级的剧场作品。而斯皮尔伯格也表达过类似的意见，他认为所谓的影像会分化为可以几乎免费获取的低成本作品——比如用手机看的短视频，以及大家特意跑去电影院，花钱看的高水平作品。从商业角度看，现在日本的剧场动画作品虽然票价本身不是那么贵，但你如果下手买各种相关周边产品的话，基本就能花掉个一两万日元。所以我说的分化从商业上说，就是用剧场版动画从一个观众身上榨出一万日元，以及用略微有趣的廉价作品让观众在手机上免费看的这两种。而这种分化的倾向不仅仅发生在日本，所涉及的媒体范围也不仅仅局限于动画。分化是蔓延整个世界，涉及到所有影像作品的大趋势。

——如果市场趋势是这样的话，那么优秀人才和有实力有资金的公司应该向剧场版一方迁移？

山贺　是的，而且我觉得这种人才和资金的流动趋势其实是正确的，是应该发生的。优秀人才毕竟本来就不多，还让他们分散在廉价作品中拿着低待遇，怎么可能做得出好作品？所以我刚才说动画电影不可能想拍多少拍多少，这是因为能画剧场版级别品质动画的人才就那么一小撮。所以如果想做优秀作品的话，就只能多花钱，把优秀人才集中起来，拿钱圈住他们来进行制作。而TV动画则应该回归和成本相符的便宜制作方式，否则长此以往大家都活不下去。

——您提到了人才流动，说来日本的深夜TV动画很是有一些出格的表现内容。这些表现手法会因为在影院中进入大众视野而受到限制么？比如某些题材剧场版不让拍，只能深夜动画拍。

山贺　你这个理解可能有点问题，光说日本，限制肯定是电视一方更为严格。当然不是说剧场版就没有限制，毕竟是商业作品，商业方面的限制一定是存在的。比如说我这部电影是画给小朋友看的，那你肯定要控制残酷的描写。但从限制的严格和细致程度来说肯定是TV要强出很多。比如说我们GAINAX现在做生意，也有把中国和阿拉伯纳入视野。举个例子，我做了部动画电影，但是里面包含有不能在中国上映的镜头，那在中国上的时候删了就是了嘛。在阿拉伯也是一样，电影院里放不了的东西剪了就行。只要制片方能够早做计划，早点针对放映国采取对策就没有问题。当然事实上是很多人想看日本原版，于是就各显神通去搞到日版回来看（笑）。但我想表达的是，这种跨国的限制一定是普遍存在而并不专属于日本。比如我记得吕克贝松的《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法国原版和美版完全是不同的作品。里面的小女孩和杀手谈恋爱，这在美国肯定不能随便播，所以美版里描写到两人之间恋爱关系的镜头全都被砍了。小孩喝酒的镜头也不行，也都砍了。虽然说被砍的镜头其实都挺有意思的，然而没办法。而我自己也是先看了法国原版再看美版，就觉得这美版不对啊。但即便如此，《这个杀手不太冷》依然在美国获得成功。吕克贝松作为一个法国导演在世界顶点的美国电影市场打响了自己的名号，这些最终还是要归功于上面提到的剪辑。法国版在美国不能直接上映这件事是必然的，只能针对具体的限制规定作出相关的变化和妥协。

——说到限制问题，当时《新世纪福音战士》TV播出时应该是在傍晚六点左右吧，那里面的各种内容没被投诉吗？

山贺　那还用说么，被投诉惨了。而电视台其实一开始也有点不设防，因为他们就没人想到居然会有人敢于在这个时间段的动画里播这种东西好不好（笑）。而现在的EVA已经不可能在日本的电视台这么播放了。当然了，其实低空过线这件事情本身是很有意思的，不知道红线在哪那就试试呗。日式麻将有个用语叫牌过立直，意思是不怕点炮，为了自己立直先扔牌，这牌没人胡马上就立直，当然点炮了也就只能认栽（笑）。这种搏一下的心态还是要的。

——反过来说，这张牌如果没过的话就会被电视台逼着修正动画？

山贺　是的。EVA在播放时也被修了几次。而我知道在中国播出的日本动画也有不少奇怪的修正规则，但是就像刚才我提到的，不同的国家必然有不同的文化，所以所谓的修正标准肯定也各有不同，从前提上讲就不可能存在放之四海皆准的规则。所以我觉得该修正的地方就要修，哪怕规则本身看起来很那啥。我记得在我年轻时的日本，那时候的成年人专看的儿童不宜影像书籍有一条严格规定，那就是画面中决不能出现关键部位的毛发。一旦出现哪怕露一丁点头，那是一定通不过，一定会被修。但现在这个规定已经完全不见了，现在的年轻人估计根本就没听说过还有这种规定吧。但当时真是检查得非常细致，尽管这规定本身我们当时就觉得没有啥意义，也很迷惑这种标准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我记得我读高中的时候的成人书籍，其中有些毛发是印刷厂印出来后手动用圆珠笔涂掉。然后我们那时候就到处找有机溶剂，为了把墨给化掉看看下面到底是啥（笑）。但现在想来，就算看到了又怎么样呢？也不会怎么样。但这就是规则，是和其时其地的文化所息息相关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