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一位插画家鸟三抛出一番高论。他看到首页上有人说“网文系奇幻世界中宗教的势力极端弱小”，便主张，宗教原本拥有凌驾于中世纪国家之上的势力，而网文忽视这一势力，便暴露了网文作者，或者说是现代日本人对宗教毫无知识和体会。
（https://twitter.com/tori33/status/1187554409242230789）
这一斩钉截铁的断言，非常高妙，超越了我的理解能力。在网络小说《盾之勇者成名录》里，教会对世界观和剧情发展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势力。而青少年奇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中，却几乎感受不到宗教的存在。按照鸟三的逻辑，想来《盾之勇者成名录》作者アネコユサギ对宗教的“知识和体会”，远远超过自称虔诚基督教徒的 J.K. 罗琳了？
况且世界文明千差万别，不是只有中世纪和近代欧洲、中东的一神教才叫宗教。在东亚各国的历史上，神权大多数时候都服膺于皇权的支配之下，成为皇权自我美化的工具。生长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的日本网络小说家，对宗教势力的认知，和西方人有所不同，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日本传统的神道信仰是“八百万神明”的泛灵论，也没有组织严密的宗教机构。不少奇幻作品里，虽然没有明确的教会团体登场，却会出现“精灵（不是 elf，而是 spirit）”“祈祷”“祭典”“人身献祭”之类的民间信仰要素，这不也是现实宗教的折射吗？要求所有奇幻作品都必须照搬基督教会的模板强调宗教权力的势力，是否可以扣一个“唯西方论”的帽子呢？
而轻小说作家肥前文俊则认为，或许，不是网文系奇幻不会写宗教，而是现在的写作者不想触及宗教。他指出，网络小说是一个极端追求“有趣”的媒体，虽然有很多人想要适度的真实感，但不需要过于生动的负面描写的人也很多。
（https://twitter.com/HizenHumitoshi/status/1188309528028176384）
网络小说家漂月在推特上对奇幻作品中的宗教开了好几个脑洞，但最终都以“深挖也没什么意思”“和小说有趣与否没什么关系”作结，自我否定掉了。他甚至还主张，要写成日本人会喜欢的奇幻作品，必须尽可能克制宗教的存在感。
毕竟，这是一个一年以新年参拜开头、圣诞节结尾的国家。
如果说作者真的对宗教缺乏“知识和体会”，那体现在作品中，可能不是有没有描写宗教势力，而是对宗教的刻板认知。
游戏脚本家、网络小说家一石楠耳指出，比起“宗教弱小”的作品，认定“宗教邪恶”的网络小说更会让他蹙眉。这可能也成了套路之一。在玩跑团的时候，也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明明设定里很少会把宗教写得邪恶，但是玩的个人却总要丑化宗教。他认为，这可能是人们对宗教有强烈的忌讳。
（https://twitter.com/isikusu/status/1187589261509283840）
没办法，在启蒙叙事的影响下，中世纪等于黑暗愚昧、教会等于腐败残暴这一夸大印象，已经深入人心。更何况，在无神论的时代里，想把教会描写得伟光正的作者，和想看到这样的教会的读者，只怕都是少数了吧。
不过，即便要把教会写成反面形象，也有得是花心思的空间。
不少人反驳“网文系奇幻里宗教势力太弱“的论调时，都说，如果把宗教设定得太强，就会变成宗教战争泥潭的故事。在作品里描写了惨烈的宗教战争的漫画家大西巷一看到这样的说法，苦笑：宗教会导致民众狂热化引发战争和迫害，这种宗教观也太偏激了，是读了什么偏激的漫画吗？
大西说，确实，奇幻作品里宗教家可以实际使用魔法，特别是如果他们能使用治愈系的魔法，就可能成为社会中强力的存在。现实中也有像拉斯普金这种把治愈能力当做武器获得权力的宗教家的例子。
如果宗教势力强大了，也确实可能会引发战争和迫害，但比起这些，教会拥有广大的状元领地、动员僧兵威胁世俗力量或者进行血亲复仇、掌握种种特权积蓄财富、在皇帝选举中获得投票权、把与自己对立的君主逐出教门等方法，要更有模有样。
大西阅读常见的异世界奇幻作品的感想是，与其说这些作品里的宗教弱小，不如说是国家权力强大。很多作品里，万事大多都受到国家的管理、掌控，就像是现代社会一样，国家的统治深入到了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大西还建议，如果不知道该怎么描写宗教强大的奇幻世界，可以读读历史小说。并不需要以宗教问题为主题、或者是连篇累牍地描写信仰形态和教义，只要写得社会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都理所当然地与宗教有关就行了。就像你写信长的故事，不用详细地写本能寺也可以。
（https://twitter.com/kouichi_ohnishi/status/1188163936249470976）
封面： 《慎重勇者》
© 谢枫华 / Anitam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