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玩女装游戏时，我们在玩什么？

男扮女装这件事，最初是和权力牢牢捆绑在一起的。

特洛伊战争中的大英雄阿喀琉斯，为了避开命运女神的不利预言，被送到斯库罗斯岛扮成女孩。在国王吕科墨得斯的后宫中，相貌俊美的阿喀琉斯女装起来毫无压力，还顺便攻略了伊达弥亚公主。

抛开这极具女装游戏风格的剧情展开不谈，这个传说的一个重点是——阿喀琉斯扮成少女就可以避免神的预言。乍一分析，这似乎非常荒谬，难道扮成女性他就不是阿喀琉斯了吗？预言就不会应验了吗？

（油画《阿喀琉斯在吕科墨得斯的女儿们中被发现》，画面正中的阿喀琉斯十分女装大佬了）

历史上，勃艮第公爵菲利普一世被当做女孩生养，某种意义上是为了证明这个孩子不会争夺皇位。圣女贞德只有借助神迹，才能让士兵们信服自己。

这些事例的本质是性别带来的权力差异——只有男性才有责任和义务，阿喀琉斯放弃了男性性别，也就放弃了应该承担的责任/拥有的权利。

故而，在古代的文艺作品中，男性角色极少以女性装扮出场，即使是为了某种目的的女装——比如《水浒传》中鲁智深假扮新娘痛殴周通，《西游记》里孙悟空和猪八戒假扮童男童女诱骗灵感大王，男性扮演者也很快会因其明显的男性特征露馅，从而不让读者产生性别上的误解。

到了当代，随着女性解放和平权运动的兴起，女性的社会地位大大提升，男性身份和权力的关系不再紧密。长期的和平和逐渐富裕的物质生活也让女性生理上细腻、柔美等优点被创作者发掘出来。阿喀琉斯的女装传说，改头换面以一种新的模式开始在动画、漫画、游戏的受众中传播。

在国内，女装题材的起点是2005年日本的游戏《少女爱上姐姐》，在这部作品里，男主角宫小路瑞穂因祖父的遗言，假扮女性进入圣应女子学校学习，开启了画个妹子硬说是汉子的一代风潮。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作为女装题材的著名作品，宫小路瑞穂这个角色十分具有代表性，不仅文武全能，性格绝佳，还具有比作品中其他女性更为强烈的淑女气质，自身的美貌和高雅甚至能让同性折服。

这样的女装男主设定可以说是2010年前后女装作品的共性，《智以类聚》的男主和久津智不仅文武全才，还诡计多端，舌绽莲花，是天生的领导者。《她们的流仪》的男主虽然个人能力不够突出，女装后却是游戏中颜值最高（至少剧本家是这么认定的）的角色。《花与乙女的祝福》的玩家基本都被男主角月丘彰的女装迷住了。《近月少女的礼仪》里男主小仓朝日是个完美妻子，女主樱小路露娜反倒是颇有男性气概。《不要践踏天使的羽毛》中双见菖蒲身患绝症，家务万能，让人不禁感叹这是从哪里跑来的标准女主角设定。

（一般来说，很多女装男主都比较M）

在这些作品中，虽然男性的性别大大被女装消解了，但在剧情和人物的安排上，我们依旧能捕捉到性别之下的权力差异，这些作品的男主总是能全方位或干脆在相貌上胜过女主角们，其中固然有剧情需要的原因，可更重要的一点是：暗合了男性玩家的统治欲和征服感——即使穿上了女装，我依旧是最强的。

这类“古典女装游戏”的终结者是在天朝知名度颇高的《女装山脉》，作为一部流程有限的作品，论剧情深度和人物刻画《女装山脉》自是无法与前辈们相比，但这部作品却破天荒地把人物关系从以往的“女装男主角与其他少女谈恋爱”转变成“男主角与其他女装男性谈恋爱”。

虽然《女装山脉》的几位女装男主角依旧是画个妹子硬说是男人的套路，可性别上的调转对玩家的冲击是巨大的，故事中的角色也并非是以往的“我是个直男，因为某些原因不得已穿上女装”，而是从一开始就拥有男性身体和女性心灵，并且主动踹开禁断大门的存在。在通向生命大和谐的快车道上，性别和权力的最后一丝联系轰然崩塌。

并且，《女装山脉》对国内ACG爱好者的创作影响是十分巨大的。在笔者的记忆里，国内女装大佬的最初风潮，便源于《女装山脉》获得汉化并且广为传播的时间段（当然某些性转、娘化的作品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国产漫画和轻小说的领域里作品众多的“性转”题材，本质上也只是嫌“女装”不够刺激的激进产物。

（《女装山脉》的特殊性在于，作品明确向玩家表明——你爱上的是男人）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国产作品对于“女装”和“性转”的热情，既不带有性别和权力差异，也不是“古典女装游戏”和《女装山脉》那种极为实用的操作。随便翻开几部作品，字里行间透出的是——青春期对两性差异的好奇。

比如《女装山脉》的作者西田一前几天盛赞的国产作品《女装妹妹从没少过麻烦》就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一部作品。这部作品的男主角——宅男左小佳既没有非要女装才能继承的家产，也没有必须潜入女校才能拯救世界的重任，对女装也没有任何兴趣，只是个没有理想妹妹的重度妹控。

其实他是有个妹妹左晴雨的，只不过身为偶像的妹妹对外是活泼开朗万人迷的美少女，在家则是用嫌弃的视线扫射哥哥的现实主义妹妹。害得对妹妹这一属性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左小佳，只能整天脑补出二次元里的完美妹妹自我安慰。女装的引子则是左晴雨生病无法参加偶像团体重要的排练，因此左小佳被强行女装一番，以妹妹的身份出场。

在这部作品中，“女装”这一要素更像是连接身处青春期，无法互相理解的哥哥和妹妹的桥梁。就像《我的妹妹不可能这么可爱》里京介和桐乃靠“动漫游戏”连接，《情色漫画老师》里正宗和纱雾靠着“创作”连接一样。

穿上对方的衣服，打扮成对方的模样，和对方的朋友一起参与排练。在生活、工作中代替对方的同时，身为哥哥的左小佳似乎也就成了妹妹左晴雨，在不知不觉之间达成了相互理解。在这个过程中，读者们自然也跟着主角的视角，对原本神秘的（对宅男来说）少女生活乃至偶像生活有了全面透彻的了解。

很多时候，这种了解，反而是对性别带来的固有印象的最好消解。

衣服，不应成为人与人之间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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