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有两名“原画”的动画长片《白蛇传》

《白蛇传》工程中期，作画开始时，由于时间紧迫，薮下泰司的分镜其实还没有全部完成。所以先就可以开始作画部分的分镜和森康二、大工原章启动作画会议。于是，东映动画围绕着仅有的两名有经验的“原画”——森康二和大工原章建立作画班，在42名“動画”的协助下开始连夜加班进行作画作业。

※本系列文章中将使用简繁体，把一般意义上的“动画”和担任中割补间工作的职位“動画”给区分开来，请读者同志们注意。

配图：1958年《白蛇传》职员表

从《白蛇传》的职员表中可以看到，原画一栏仅有森康二、大工原章两人而已。所谓“原画”，即描绘出运动中关键的POSE，而将关键POSE之间的衔接交给后续的“動画”来补上。动画是否能有魅力，运动是否好看，关键点就在于原画。两人负责整个动画长片的原画是什么概念呢？举例来说，一部迪斯尼动画长片，总作画张数在十万以上（如《白雪公主》总作画张数近二十万），原画张数也应当是两、三万之多。而迪斯尼一般原画数为10~20人，但《白蛇传》中看起来似乎就只有两人而已——如此庞大数量的任务仅仅交给两个人来完成，任谁看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确实如此，东映动画也为此采取了特别的制度来保障这一任务的完成，用制度来弥补原画战力的不足。

首先，东映动画以两名“原画”森康二和大工原章为中心建立两个“班”组。将42名“動画”分至两班后，从中挑选出6名骨干人员——“SECOND”（セコンド），森班和大工原班各分3名。“SECOND”在班中的位置承上启下，对上直接向“原画”负责，从森或大工原手中接工作，这也方便他们能从工作中得到更多的锻炼与提升；对下“SECOND”则各自领导4到5名“動画”，对他们的工作进行指导。

看一下“SECOND”的具体工作，最主要的是对“原画”完成的草图（ラフ Rough）进行清线——将原画草稿清理成便于中割的干净线条，再交给“動画”进行中割，其实就是“第二原画”的意思。但“SECOND”的工作范畴比现今的第二原画要广阔许多：除了清线之外，还要整理摄影传票；对于中割难度较大的镜头，考虑到大多数“動画”仅有不到一年的经验，还需要尽可能多的补上一些简单POSE，再交给“動画”进行中割，实际上相当于中割参考的作用；此外，由于当时并没有动画检查的职位，完成后的动画会返回到“SECOND”手中检查，也就是说有着日后动画检查的雏形。

这种“SECOND”制度，我认为可以当作是迪斯尼式金字塔型工作组作画模式的演化版。迪斯尼的三层金字塔为动画总监（supervising animator，也有片子写作directing animator，两者略有差别，但这里不展开细谈了）、动画师（animator，或full-fledged animator）和助手动画师（assistant animator），动画总监直接统领动画师，而动画师则会有自己的助手动画师。与东映对比而言，迪斯尼的动画师即负责原画，而助手动画师与“SECOND”的主要工作大致相当。但迪斯尼多一级动画总监来确保人物表演风格、或者某段落内表演风格的一致性；《白蛇传》中既然只有两名原画，自然也没有设置这一职位的需求，而且因为两人负责了全片大部分，就片中地位而言其实与动画总监相差无几了；而迪斯尼的金字塔模式到助手动画师结束，中割动画师（inbetween animator，或inbetweener）则集中在单独的部门，并不会像东映一样，对助手动画师直接负责。迪斯尼这种工作组模式的优势在于，它利于新人动画师直接从上一级的经验丰富人员处学习，有直接的师承更加方便他们的成长；而弊端在于，过多层级的工作组会造成机构的臃肿和效率低下，不利于动画的流水线生产，所以迪斯尼就分离了中割部门，对中割动画师改用流水线管理。

配图：东映动画与迪斯尼的作画制度比较

对于东映来说，“SECOND”这一职位解放了森康二和大工原章，让他们可以不必花费过多的时间在每一张原画上，只需要绘制原画草图即可；同时，“SECOND”能够在协助原画的工作中得到快速的锻炼，尽快成长为未来可用的原画。这6名“SECOND”分别为大冢康生、绀野修司、中村和子、寺千贺雄、坂本雄作和喜多真佐武，其中坂本雄作、绀野修司和喜多真佐武三人为森康二班，中村和子、寺千贺雄和大冢康生则为大工原班[2]。在《白蛇传》作画后期，大冢康生班的“動画”楠部大吉郎（日后A制作公司/SHIN-EI动画的创立者）因为素描功底卓群，也很快升为了第7个“SECOND”。但这里也要说明，虽然职责上“SECOND”是统领“動画”者，但社内职位仍为“動画”，薪水也是按“動画”标准给，所以职员表上仍为“動画”。

具体到镜头分配上，东映分配镜头作画的方式也和迪斯尼类似，即按照角色进行分配。许仙和动物角色主要是森康二班负责，而白娘、小青和其他人类角色则为大工原班负责。大工原班之中，寺千贺雄作为日动经验者负责动态强的镜头，中村和子作为唯一的女性主要负责白娘和小青，大冢康生则负责法海、鲶鱼和各种自然现象的描绘；森康二分配镜头会有些微妙，大概是将运动细微的镜头交给绀野修司（许仙为主），因为绀野性格耐心细致，而喜多真佐武则负责动作稍大一些的部分（推测大多为动物）。

森康二和大工原章各自管理班内“SECOND”、“動画”的方式也不一样。森康二会将运动从开始到结束都详细的指定好，再交给“SECOND”，他负责的镜头完成度都相当高，对于镜头质量要求非常严格——据称森康二几乎不会一次就允许动画通过，经常会要求两、三次返修，而几次返修后会口头上接受，但是自己会再偷偷的进行修正，因为觉得再继续要求返修会让人很尴尬。而大工原章则会留给“SECOND”更多的发挥空间，大胆的将工作交付给新人，这种放任的方式让大工原章所负责的镜头画风不统一，但是完成的镜头量比森康二要多很多，对于新人的锻炼效果也更好。正因如此，大工原章班的大冢康生能够很快成长起来，并且也参与了原画。

配图：左：森康二，右：大工原章

没错，大冢康生也画了原画。所以《白蛇传》的原画实际上并非只有两个人——森康二和大工原章确实是《白蛇传》中仅有的“原画”，但并不意味着《白蛇传》的所有“原画”都是他们两人所画；前者是说职位，后者是说工作范畴。这里的逻辑有些绕，其实也是因为只有森康二和大工原章是社内职位上的“原画”，薪水按“原画”标准给，他们负责了大部分原画，而不是全部；《白蛇传》作画末期时，大冢康生和楠部大吉郎已经开始脱离森、大工原领导独立进行原画作业，成为事实上的“原画”，只是两人职位仍为“動画”而已。此外，一直负责培训新人的熊川正雄也帮忙参与了原画，但由于他是大前辈，是超脱于森、大工原两班制度的存在，所以职员表上也并没有署他的名。因此，《白蛇传》实际上参与原画者至少有5人。

1958年7月18日，经历7个月的作画作业后，全部作画工作完成。原画16474张，动画65213张，共计作画张数为81787张。10月22日，《白蛇传》正式上映后收获了各方好评，票房成绩优秀并且输出到东南亚、香港、美国和德国，从此揭开了日本国产彩色动画片时代的序幕。受本片影响而踏入动画界的日本动画人不计其数，宫崎骏即为其中最有名的一个例子。

《白蛇传》作为日本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来说，它成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虽然完成度距离迪斯尼同期的《睡美人》差距巨大，但对于日本动画来说可谓是历史性的突破，而本国制作、东方题材和独特的动画风格使其在日本观众心中足以弥补技术上相对于迪斯尼的差距。下一章，我们来详细聊聊《白蛇传》的动画风格。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1，大塚康生，“作画汗まみれ 増補改訂版”。
2，WEBアニメスタイル，“東映長編研究　第３回　永沢詢インタビュー（１） ”。此处大冢康生书中和永泽询访谈中两人对于森班人选的说法不一致，前者记载的是森班为坂本雄作、绀野修司和喜多真佐武三人，后者则说“绀野、喜多和寺负责森康二的原画”。
3，杉山卓，“東映動画長編アニメ大全集 上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