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式背景和幻想系演出

年底播完的《泥鲸之子们在沙地上歌唱》，以沙海之上一座名为泥鲸的岛屿为舞台，围绕主人公查克罗讲述了一场壮绝的冒险故事。动画改编自梅田阿比的同名漫画作品，细腻精致的画风和梦幻的世界观毫无保留地再现了原作魅力，为其博得了不少人气。日媒秋叶原总研采访了本作监督石黑恭平，作为监督生涯以来第一次参与的幻想题材作品，本作是如何在贯彻手绘美术的同时，结合CG达成效果，以及音乐、色彩上如何讲究。下面是访谈摘要。

石黑第一次看到原作漫画就被其线条深深吸引。封面画自不必多说，内页中每一页都描画得相当精美。据说这些几乎全由梅田一人完成，让石黑非常震惊。石黑谈到，作品中主人公查克罗他们所在的泥鲸，一直都是与世隔绝的状态，一代代人虽在不断更替，他们继承的文化和所作的事情却从未改变。而时间设定是在被流放到沙之海之后的100年，泥鲸就好比一株被人弃置在角落的盆景。石黑很想通过动画把这种闭塞感和反乌托邦式的氛围重新展现出来。

紧接着问石黑作为监督，对本作是否有一个大方针，或对各话演出和分镜的担当者有什么要求。石黑表示，整体而言希望以“简单易懂的方式运镜”，尽量不要有标新立异的镜头；此外，在展开世界观的过程中，镜头始终追随角色运行，而不是用大量展示美术的画面。因此全篇不会对地点有过多的交代，取而代之的是借由角色间的对话和镜头，让观众推知地点的信息。石黑提到，第1话中泥鲸的位置原本应设定在下游，也就是下手侧（观众席面向的左侧），结果放在了上手侧（对应的右侧），流岛在下手侧，这里结合剧情走向做了调整，无意中可能借鉴了打开漫画时的布局。

谈到角色描写方面，石黑觉得梅田对角色的刻画非常客观，即便他们背负着残酷的命运，梅田还是能不带消极情绪地去画，和自己保持距离。就像《住宅区友夫》的作者小田扉（石黑曾负责动画版前半部分的导演工作）。而石黑则会轻易代入到主人公的视线上去，石黑表示对过去参与的作品已不能客观看待。当查克罗哭的很伤心，为了不让观众投入太多主观的感情，石黑会下意识地把原作的搞笑元素尽量保留下来，来取得其中的平衡，以还原与角色之间的距离感。石黑表示，越是注入过多的感情，冥冥中就会想让角色“幸福地生活下去”，像梅田那样任由笔下人物自生自灭，作为创作者表示非常羡慕。

而作为本作特征之一，细致精美的手绘背景非常值得一提。关于这方面，石黑首先提到，欣赏漫画可以发现梅田对色彩的使用非常有个性，为了落实到动画中，石黑融入了一些自己的理解。比如保留背景中的实线体现绘本感，点缀一些实际风景中不存在的颜色也是同理。而这些方面从一开始就向美术监督水谷利春作了传达。

石黑介绍到，水谷是小林Production（由活跃于TV动画草创期的小林七郎创立，专精手绘的美术工作室，2011年解散）出身，美术功底相当扎实，因此和本作相性很好。不过，在水谷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倒也没怎么接触过幻想题材的作品。描写没有实景参照的背景虽然很难，水谷告诉石黑自己乐在其中。

在水谷制作美术板的过程中，石黑结合梅田的插画给出了一些图片供他参考，比如墙壁涂着鲜红色油漆的西班牙乡村…这些和现实氛围不太一样的景处。另外，还有密密麻麻长满青苔的废墟，其反乌托邦的气质和作品比较贴近。水谷也根据这些图片进行了发挥，结合了古代亚历山大、卡帕多西亚等世界遗迹的风景风格。关于卡帕多西亚的风景，水谷借鉴了《冬眠》（2014）这部电影；此外还有诸如法国漫画家墨比斯、大正版画家吉田博的作品等各种参考资料。

除了手绘的部分，本作背景还多处用到了CG，包括沙之海、泥鲸的翅膀、斯基罗斯篇的触手表现等等。石黑表示，CG是一开始就决定使用，否则很难表现出梅田老师绘画里的信息量。其中，触手的表现若用手绘，“既费时间又花经费”。而CG则可以把那种佩斯利的图样再现出来。至于制作工序上，首先由水谷制出图像板（image board），J.C.STAFF的CG团队再依此制作。石黑指出，触手的场景中不管是运动或者静止的部分，全部由CG渲染和配置，只有少部分建筑物是美术所画；一句话说，背景是由图像板为基础、CG和美术部分共同组成。

如果说绘本一样的背景给人以朴素的感觉，在摄影方面，石黑同样要求“简单质朴，不过分看重效果“。石黑提到，关于VFX（视觉效果）的处理最近变得多样化，使很多作品中美术作出来的画面，通过摄影后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石黑认为，归根结底摄影起着调和、营造氛围的作用，比如利用光度使角色渗透到画面中。但并不是扮演增加画面效果的角色，而是扎根于基本的画面作成。本作也是如此，石黑事先就向摄影组表示不要做过多的处理。话说回来，赋予这些可能的前提还是美术质量要有所保证，对于水谷和他所带领的团队，石黑表示十分感激。

提到画面作成，整体色调上石黑特意作成了明亮的感觉，“正因为是残酷的故事，更必须是明亮的色调”。石黑表示，沉重的世界观加之沉重的情节，当美丽的画面编织着残酷的故事，于影像而言是很有意思的。但实际上，动画中使用的所有色彩，其鲜明度并没有那么高。原作里用了很多日本传统色，比如芥子色。日本传统色的鲜明度都比较低，且色调相近。当与青色系配在一起，就会产生明亮感。石黑指出，虽然原作单行本封面上，边界线上有一层淡淡的水彩，而动画基本都是单色，压缩了一些复杂度。对水谷和色彩设定石田美由纪的要求也是，“明亮而好看，且要有虚幻感”。

作为石黑第一次接触的幻想题材作品，为了体现幻想的风格，石黑在演出方面也做了一些特别处理。比如剧中有的回忆场景使用胶片的质感，以及角色头发故意不使用高光。石黑发现最近的作品，尤其是轻小说改编，一定会给画面加高光，尽力处理成接近现在的感觉。本作的作法虽然不符合现代主流，但初衷还是不偏离原作印象。值得一提的是，摄影监督大河内喜夫提出的对人物描线进行手绘处理，结果与水谷的美术效果完美契合，令石黑称奇。

此外，音乐方面也无一不在强调幻想系，石黑主张配乐全部使用不插电乐器进行演奏。他向音乐制作人堤博明交代，尽量作成“人为演奏的剧伴”。至于泥鲸子民们传唱的歌谣，则是“旋律结构越简单越好“。石黑认为所有流传至今的民歌，都经历了一个逐渐简单质朴的演变过程，所以歌谣里没有转音，也没有切分音。此外，音调也尽量是人耳听起来最舒服的C大调。拿到钢琴键盘上来说，就是不用任何黑键，全部由白键组成旋律。石黑表示，这对堤博明来说确实是挑战，难得的是他每次都欣然配合制作。

接着提到系列构成方面，石黑表示，第9话迎来了故事的高潮，剩余3话该如何推进剧情曾令他烦恼。毕竟动画在原作中途结束，梅田也表示“如果能找到符合动画的完结方式，和原作不同也没有关系“，于是石黑提议“更改斯沃的决断”——原作中斯沃并没有向住民告知泥鲸的秘密；但考虑到动画剩下的篇幅，不公布秘密就很难生成剧情。因此最后把知道秘密的查克罗的困惑、以及双子挑事的桥段组合在一起，构成了最终话，并插入歌谣点题。石黑提到，漫画中阿蒙洛基亚篇以后泥鲸的人们还去了各个地方，其他国家的角色也纷纷登场，世界变得越来越广阔。在此意义上，也想通过最终话表现出旅行还在继续的内涵。

回顾整个制作过程，让石黑感受颇深的还是手绘美术的优点。本作中大部分的背景都是直接用画纸画出来，到了动画中也保留了画纸的质感，这和他所强调的“绘本式“和”幻想风“相关。石黑表示，光是做现代题材的作品，思考方法也会向照片级真实渲染（photo real）的方向靠拢。但幻想作品是将脑内的世界具现化出来，所以应把虚幻感作为核心，并基于此做一些相应的处理。

石黑进一步解释到，现代题材的故事发生在现实世界，而且有实景参考，所以想象起来比较简单。但幻想系、SF等，都是从零开始构筑，作为监督，必须事先考虑好基础架构，否则难以成立。个中辛苦，经历之后才得以体会。漫画没有画到的东西读者并不会在意，但动画里为什么会有这种表现、以及程度的控制，都需要精确地拿捏和考虑。比如查克罗记录时使用的墨水，现代剧里不会过多追究，但到了本作就会想到——“是植物材料作成的染料，还是取自沙海中乌贼的墨汁？”、“比起正黑色，蓝黑可能会更合适“等等。石黑指出，衣服的颜色也同理。毕竟人们生活在沙海泥鲸之上，染料取自植物似乎更合理，所以角色的衣服没有深色的。如此一个个细节追根溯源起来，自然而然形成了巨大的工作量，石黑不禁感叹自己竟然完成了。

最后石黑特别提到，这次作为演出协力参与的大前辈樱美胜志帮了大忙。樱美不但负责了每话的分镜和演出，忙不过来的地方也加以助攻。本来该由石黑负责的分镜检查工作这次也是樱美承担。石黑表示，樱美非常擅长分镜，工作效率也值得称道，尤其对于角色进入阴影的时机上把握堪称完美。通过这次经历，石黑从樱美身上学到了很多。